“殿下,六公主來了。”侍女匆匆而入,恭敬不安地稟報,“此時正在外麵嚷嚷要見您。”


    楚青凰眉梢輕挑,又來一個送死的?


    六公主楚宜靈,就是鳳瑾之口口聲聲喜歡的那個人。


    楚青凰一直就不喜歡她,不過以前礙於不敢得罪鳳瑾之,她跟這個姐姐也算是維持了表麵上的友好。


    楚宜靈仗著這層關係,理所當然地以為跟楚青凰關係有多密切,時常仗著姐姐身份關愛妹妹,該挑撥就挑撥,該灌迷魂湯的時候也毫不含糊,楚青凰後來被害死的這個過程中,她絕對算是功臣之一。


    聽著外麵的動靜,楚青凰淡道:“鳳瑾之被抬去了他自己的院子?”


    “是。”錦蘭點頭,“殿下要不要派人請個太醫給他看看?”


    楚青凰道:“讓六公主過去看吧,她不會放任鳳瑾之不管。”


    錦蘭微訝。


    以前公主殿下可是極厭惡讓六公主跟駙馬見麵的,每次他們親密一些,公主都要發好大一頓脾氣。


    今日不但重罰了駙馬,且不再阻止駙馬跟六公主見麵,看來倒當真是放棄了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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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錦蘭應下,“池內的水已經準備好了,殿下現在過去沐浴嗎?”


    楚青凰嗯了一聲,瞥見傳了消息之後很快返迴來的扶蒼,轉身往後殿走去:“扶蒼隨我來,其他人不必跟著。”


    正要尾隨而去伺候公主沐浴的侍女們聞言,頓時停下腳步,躬身退下。


    扶蒼沒說話,沉默地起身跟上。


    走進浴殿,浴池裏溫水清澈,水麵上漂浮著各色新鮮的花瓣。


    空氣中清香暗浮。


    扶蒼進來之後正要跪下,卻聽楚青凰命令:“寬衣。”


    “是。”


    身姿修長的青年走上前,低眉垂眼替公主寬衣,視線下垂,並不敢隨意亂看。


    衣服一件件褪下,楚青凰抬腳入了浴池。


    溫熱的水流包圍著身體,楚青凰慵懶靠著池壁,放鬆了渾身筋骨,微微闔上眼。


    燈火映照下,她眉目精致絕豔,熱氣氤氳了縈繞在眉梢眼角的冷漠,難得顯出幾分柔和。


    扶蒼很快又服帖地跪在了一旁,沉默如暗夜裏的影子。


    “下來。”


    扶蒼嘴角一抿,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服,攥得指尖泛白。


    就算如何冷漠平靜沒有感情的人,基本的羞恥心還是有的,無法坦然麵對過赤身死亡這樣的結果。


    然而如果主子態度強硬,堅決要他承受這樣的死法,他也沒辦法反抗。


    嗯?


    赤身死亡?


    楚青凰心頭微動,她能聽到這個影者心裏的聲音?


    是原主有這個異能,還是自己五感突然開了竅?


    沒料到這個沉默寡言的影者心理活動居然如此豐富,且格外富有想象力。


    不過也並不奇怪。


    楚青凰那個暴虐無常的女子的確擅長以各種方式折磨人,尤其扶蒼深受其害,今日這樣的情況下,他覺得自己會被殺是一個必然的結果。


    區別隻在於,楚青凰會用什麽樣的方法折磨死他。


    而很明顯,扶蒼以為公主是要溺死他。


    “愣著幹什麽?”楚青凰淡漠瞥他一眼,隻當不知道他心裏的想法,轉身趴在池壁上,“給本宮捏捏肩膀。”


    扶蒼又是一怔。


    大概是今天麵對的意外太多,以至於他一時有些無法猜透公主殿下的舉動——雖然窺測主子的心思本就是大忌。


    可今日的公主殿下實在跟往常不太一樣。


    扶蒼眉眼沉了沉,沒說什麽,不發一語地褪去衣衫,走下浴池。


    的確不太一樣。


    楚青凰心裏想著,因為暴虐無常的原主已經不在了,這具身體換了個靈魂,就算如何相像,也到底會有不一樣的地方。


    烏黑順滑的青絲披散在女子雪白的肩背上,極美的畫麵,落在扶蒼眼中卻連絲毫漣漪都未生出。


    他遲疑著伸手,小心地把青凰的發絲撥開到肩側,見青凰沒有因為這樣“冒犯”的舉止而動怒,才緩緩給她捏起肩膀。


    “誰給你下的毒?”楚青凰嗓音清冷,自帶威壓。


    扶蒼卻習慣了這種類似於質問的語氣,反倒能從容地迴答:“鳳瑾之。”


    雖然這個答案不一定能讓她相信,但扶蒼並未打算撒謊。


    “鳳瑾之?”楚青凰冷冷開口,“連這點伎倆都不能識破,反而中了暗算,本宮該說你的防備心退化了,還是該把你送迴暗閣重新訓練?”


    最後一個字落音,扶蒼已經在水中跪了下來:“屬下死罪。”


    浴池的水不深,即便是跪在池底,水位也才堪堪到扶微頸部以下,所以並不會被水淹到。


    “解釋。”


    扶蒼垂目盯著水麵上的波紋,迴道:“鳳瑾之給屬下的酒,是殿下所賜。”


    “酒裏下了藥?”


    “是。”


    “你明知有藥,卻還是喝了?”


    扶蒼默了一瞬:“是。”


    楚青凰了然。


    鳳瑾之是原主最寵的一個人,寵到這公主府上下都得聽他的。


    而扶蒼是原主最厭惡的人,厭惡到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用任何一種手段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所以既然是殿下賜的酒,他必須得喝。


    明知有毒,也非喝不可。


    喝完加了料的酒,鳳瑾之隻需再傳楚青凰命令,告訴扶蒼去殿內服侍公主殿下,後麵的一切自然發生得順理成章。


    鳳瑾之算準時機帶人闖進去,看到扶蒼冒犯公主的一幕,理所當然就是問罪。


    而他們都清楚,楚青凰就算明知扶蒼是遭人算計的,也不會覺得他無辜,反而會借著這個機會好好地收拾他一頓。


    ……真是悲慘透頂。


    楚青凰迴想了一下。


    貌似就是這個時候,在發生了被“捉奸”一幕之後,原主把扶蒼狠狠地整治了一頓,以至於他筋骨和肺腑都傷得厲害,摧毀了底子,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每到夜間就能看到這個強悍驕傲的影者獨自隱身在無人看見的角落裏,身體疼得蜷縮成一團,像是陷入絕境瀕臨死亡的小獸。


    然而即便是那樣,也從未聽他喊過一句疼,所有的聲音都被倔強地壓在喉嚨裏。


    影者身份特殊,縱然本事多強悍,也從來不會有人在乎他的生死,更無人心疼他的遭遇,所有的苦痛隻能一個人默默承受,一天天艱難地熬下去,直到徹底解脫。


    那時候的她還隻是一縷旁觀的魂魄,她覺得這個人太可惜了,活著遭盡了罪,還不如不來這世間走一趟。


    而始作俑者鳳瑾之,反而得了莫大的好處——原主覺得他受了委屈,除了讓他執掌公主府大權之外,還答應了他許多無理的要求。


    楚青凰收迴思緒。


    她原就淡漠寡言,此時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西齊暗閣裏出來的影者,本事較為厲害的,以後其實有很大的機會建功立業,領武將兵權。


    因為有著自小刻入骨血裏的忠誠,就算掌大權也不擔心叛主。


    但強悍無敵的扶蒼偏偏遇上了楚青凰,這是他的不幸,楚青凰帶給他的一切,隻有慘烈兩個字可以形容。


    在她看來,楚青凰這個人其實蠢得無可救藥,她的武功有多厲害,她的人就有多蠢,出身尊貴,有著超乎尋常的練武天賦,身邊又有一個同樣強悍的影者,但凡她稍微不那麽蠢,不那麽花癡殘暴,這輩子都可以活得無限風光。


    天生擁有這麽過人的條件和天賦,最後卻硬生生被自己作死了,也實在是難得一見的愚蠢。


    “即日開始,好好記住你的身份。”楚青凰開口,嗓音冷如寒霜,“你是本宮的影者,隻服從本宮一人。這護國公主府上下乃至整個西齊皇族,除了本宮之外,沒有誰可以使喚你。”


    扶蒼垂眸:“是。”


    楚青凰闔上眸子,“繼續。”


    “是。”扶蒼站起身,安靜而溫順地給她按摩著肩頸。


    殿內許久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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