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我是一片雲(作者:臨澧一中)·2016-12-0116:32


    江南水鄉,小城依依。


    江水在洞庭湖平原長驅直入、流過了清晨,流過了黃昏,流過了小城。


    小城城中有一小港,有明顯的人工鑿痕,江水從小城中部減速橫流到小港,又伴著一波迴頭浪花,帶著無數的小城故事,依依不舍的匯入了江中。


    小港是小城的血脈,本地的糧食、棉花、小麥、大麥、黍豆,都是由小港末端的港口由水路運出。然後運迴布匹、食鹽等,依附著這根生命線,小港細水長流,見風使舵,商賈雲集,吆喝四起。


    蜿蜒的小港喜歡煙雨,喜歡月色,喜歡開花的季節,小城人喜歡它的清清流水,喜歡它的斷橋殘壁,也喜歡它風雨中的堅強和月光下閃爍的柔弱。


    小港還有很多讓人拾級而上、拾級而下的青石板台階。粗糙腳板的打磨、風雨雲煙的蝕刻,石板已經不再光亮。小媳婦裸著雙腳,站在石板上,麻利的搓洗衣服,把水中自己的倒影、藍天白雲,收藏在年輕的記憶裏。麵對小港兩岸,來來往往的過客的注視早已習慣,不會輕易的讓你走入她們的夢鄉。


    江南多夢,城裏城外都是夢痕,江南多水,夢裏夢外都是水聲。小城,把江南的文化特色演繹到了極致。小港岸邊風格各異的建築,庭院深深的老宅,煙雨迷離的小巷,月光如水的靜夜,還有偶爾在水一方的吊腳樓,把這裏裝點成了一個詩意濃濃、委婉含蓄的童話世界。


    小城順著曲折的河道和迴轉的小港,夢幻一般的扭曲。城內,夕陽有約,明月多情,幾許韶光如夢,幾許浮世清歡。城外,遠處村落,嫋嫋炊煙,多少故園時光,多少人間煙火。


    江水和小港之間,是小城的精華,名為“城夢”,城夢的每條街道,都是看一眼就忘不了的風景。居住在城夢的人喜歡黃昏,喜歡黃昏在江邊看晚霞,晚霞是對時光的留念,城夢人對晚霞的情有獨鍾,折射出這是一群窮其一生追逐幸福、追逐財富的脫穎者,他們對斑駁的往事、慢慢老去的記憶寄托了無限的懷念。


    城夢的一處,一棟古韻的建築,不知是什麽朝代定居在此處,簷上龍飛鳳舞,牆上花開草長,門前人來人往,隱隱透著曆史的迴風。


    這就是遠近聞名的“城夢亭”,說是一個亭,其實是一片古樸而嚴肅的建築群,青燈古佛前香火旺盛。虔誠禮拜的人,年齡跨越了百年,他們聚集在這裏,隻為靜等一份與仙人的約定。


    城夢,一個特別的區域,依托城夢亭的風水和靈性,已經成為了搖曳在小城人夢中永恆的風景,於是有人把城夢成為小杭州。達官貴人,商賈文人墨客,雅士伊人,千金小姐,公子王孫,常常光臨,用青春和銀兩把小城揮霍的繁華不堪,喧鬧不止。


    藍兒也是其中的一員,居住在城夢的一角,父親等到四十歲母親才孕育了他,年輕的記憶,填充的是優越的生活、無邊的寵愛,還有小城的繁榮。


    藍兒生活在一個可以炫耀的家庭,父親經營祖傳的茶葉生意,外帶銷售西域異地的茶具,規模並不大,隻需要母親和藍兒協助打理。


    藍兒,家父的品格一脈真傳,同時也秉承了母親的的文學修養,他輕鬆的讀完了當地最高的學堂,幾年後,當了一名口碑不錯的私塾先生。


    江南的小城,野花開的分外燦爛,空氣中飄來陣陣誘惑。花香撲鼻的時候藍兒心中不由得風生水起,伴隨著江南潺潺的水聲,藍兒反複著一個舊夢,也許一枕夢就是一段情緣的批注,或是一個即將排演的故事的梗概。


    江南的女生,溫柔多情、小巧秀麗,男生都想把她們握在手掌裏。長虹和美的,是一對閨密,也是藍兒的同事,她們像兩片身邊的流雲,觸手可及,可是冥冥中藍兒卻還在等待。在春暖花開的一天,長虹和美的分別嫁給了當初的同窗華為和小米,他為她們祝福,在她們溫情脈脈、風情無限的婚禮上,他認識了柳琪。


    一段情總是在夜裏相思,如果有一天你能夠觸摸到相思,那就是一曲生死相依的戀情。藍兒知道,冥冥中等待的就是柳琪,“相逢卻似曾相識,未曾相識已相思”。


    柳琪,一個典型的小家碧玉,姐妹倆,妹妹柳倩,不知什麽原因偶爾有人直唿妹妹為柳三妹,兩人“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輕風”,冰雪聰明,就像兩朵絢爛的晚雲,常常綻放在小港的岸邊。


    此後的小港兩岸,多了藍兒和柳琪踏步而行的身影,柳琪是依附在藍兒肩上的一片彩雲,藍兒是柳琪心空中的啟明星,小港平添了許多詩情畫意,多了一道流動的風景,他們嬉鬧抖落的柔情蜜意也緩緩的滑落在黃昏的小城裏。


    陽春三月,破繭化蝶,小港彩蝶飛舞,柳琪像一朵蝴蝶蘭姿態萬千,追逐的身影也像蝴蝶一樣輕盈優雅,藍兒麵對柳琪,愛不釋手。


    藍兒說,“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柳琪說,“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一言一語,一笑一顰,藍兒的風度翩翩和博學多才,柳琪的優雅氣質和美麗可人,讓對方的父母對他們的交往沒有任何的躊躇與彷徨。


    又是一個人間四月天,鮮花隨風兒在小港兩邊搖曳,藍府蕩漾著喜慶的漣漪,藍兒和柳琪用一年的依偎了感動了自己的父母,藍兒的父母送給藍兒一個略顯隆重的婚禮,婚禮上,有有當地官員、業務頻繁的老板,有鄰家女兒、遠房親戚,有同事、朋友,還有長虹和美的、華為和小米,帶著孩子,個個低頭作揖,仰麵賀喜,場麵好不熱鬧。


    藍兒預約了三個月的假期,柳琪也落地生根。婚禮後,藍兒一如既往的幫父親打理業務,柳琪把裏裏外外收拾的幹幹淨淨,紫藤秋千、古牆壁畫被拂的一塵不染,還不時提籃小買,討價還價。


    十八歲的柳琪還在錯落有致的生長,笑靨在微亂的發中忽隱忽現,琴棋書畫,也頗有研究,怎麽看都像一株出水芙蓉,藍兒也對柳琪倍加嗬護。


    藍兒有一天晚上好奇的問,你們姐妹倆,為什麽有人稱唿妹妹為柳三妹,柳琪潸然淚下,黯然神傷,難過的說,那是我們一家永遠的痛。


    十五年前,我、我孿生的妹妹柳婧以及比我小一歲多的妹妹柳倩,常常在一起玩耍,那時的我們天真的一無所有,風吹草動都會束手被擒,我們嫩的甚至還沒有學會做夢。


    有一天下午,我們把小妹哄在家裏,和孿生妹妹鬼鬼祟祟的繞開父母的視線,偷偷跑到碼頭上玩耍,輕輕的微風吹拂著我們,陽光撫摸著我們,我們玩的開心,也玩的很累,我們爬到一艘空船,睡在裸露的船艙仰望天上的朵朵白雲,看著看著就睡著了,等父母一巴掌打到屁股上我才迷迷糊糊醒來,此時發現孿生的妹妹沒了……。


    以後的日子,母親常常在碼頭邊掩麵哭泣,父親常常在殘陽如血的時候仰天歎息,那一縷縷思念,那一聲聲唿唿,沉重、憂傷。


    也許是孿生姊妹心靈想通,隻有我隱隱約約感到妹妹還生活在一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


    如泣如訴的柳琪道出了原委,藍兒感歎善良和睦的一家,居然還沉澱了如此淒楚的故事,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他把柳琪的手握緊,今生今世,海角天涯,我會陪你尋找。


    新婚燕爾,有時兩人喃喃細語,有時全家煮茗夜話,但這並不是藍兒擁有的時間的全部。他知道,塵世裏的人,每天都在裝飾時間,依文化修養不同,可以把時間裝點得鮮花爛漫,也可以把時間糟蹋的一塌糊塗,在每個時間單元,曾經溫柔脈脈,也曾經享受脈脈溫柔,可以等候,也可以守候,可以懶庸,也可以奮鬥。藍兒生活的時間不能僅有溫柔。


    端午節後,粽子的餘溫未散,老爺忙乎著準備東去漢口,父親雖然硬朗,但已經沒有當年的風采,於是藍兒主動請纓。


    老爺考慮,男兒,不經風雨,難處世麵,不走進別人的風景,就成不了世人的風景,便應許下來,並再三叮囑辦理業務的流程,順帶一套西域茶具,看望一下已到暮年,曾經幾乎相依為命的老朋友。


    柳琪心裏有些不安,在藍家第一次任性,意為隨去,藍兒婉絕。山高水長,路途遙遠,有情人,不管時空多遠心相連。柳琪流淚,千叮嚀,萬囑咐,不論水路山路處處小心,無助時,想著我,會給你力量,危險時,想著我,會讓你平安,速去速迴,一路順風。


    柳琪把十七歲的愛和朦朧的初戀完整的獻給藍兒,那是她人生的背水一戰,十指相扣,一生守候,她真的隻想和藍兒修籬種菊、廝守一生,即便是日子過的有些艱苦,有些簡單。


    柳琪順手把隨身攜帶的絲巾塞在藍兒的外衣袋裏,情深意長的呢喃,看到絲巾就是看到我,想到要離開柳琪十天半月,藍兒也依依不舍,站在船上,看到碼頭上的柳琪梨花帶雨,假裝翩然辭別。


    半天的平緩水路後進入了洞庭湖,再滑入長江,長江一路急水、險灘,江水不時在峽穀中洶湧奔騰,也不時在平川裏匆匆流過。


    藍兒帶著父母的使命,帶著對柳琪一生的承諾行走在山水之間,不是背著行囊浪跡天涯的行者,一路默默麵對山嵐疊嶂的兩岸。


    漢口的曆史並不悠遠,隻有500餘年,但依托得天獨厚的地裏位置日新月異,與河南朱仙、江西景德、廣東佛山並稱四大名鎮。


    藍兒的生活一馬平川,但名勝古跡、風情都市,除了自己故鄉,還是空落的記憶,他也很想碰觸一個陌生的世界。


    藍兒在碼頭下了船,帶著行李,順著平緩的台階走出,走過長長的街道,藍兒在一個門前人來人往,室內賓客如雲、座無虛席的飯館徘徊了一下,他知道,自己隻是這個城市的過客,自己家永遠在有柳琪的地方,父母在,不遠遊,永遠在有父母的地方。也許是第一次遠門,藍兒有些寂寞,有些傷感。


    走進飯館,擇一小桌,胡亂的點了幾個菜,補充了一路體力的虧損,然後拿出柳琪塞在外衣口袋裏絲巾,絲巾裏,柳琪的餘溫猶在,撫摸著依然光滑、溫暖,猶豫了一下,又疊好放入口袋,起身上樓開了一個上好的客房,和衣而睡,一路顛簸,藍兒累了。


    第二天上午,順利的辦好了業務,收了銀票。然後返迴飯館提了行李,租了馬車,按老爺給的地址,拜訪老爺的好友。


    老爺的好友歐陽海,祖籍湖南郴州,原以為老態龍鍾,見到後才知童顏鶴發,膝下一小女,芳齡十八的歐陽婧。


    藍兒遞上父親的親筆信件,呈上了一套西域茶具,歐陽老爺感概萬千,握著藍兒的手迴憶著和藍兒的父親深巷奔波、淡雅清茶的慘淡歲月。百年滄桑,歲月不在,情懷更改,想到父親起伏跌宕的一生,藍兒一時無語。


    接下來歐陽老爺招唿小女歐陽婧拜見。


    歐陽婧,清水出芙蓉,隨著歲月的韻律,周身彌漫著難以抗拒的誘惑。拜見後,迴眸一看藍兒,風度翩翩,儀表堂堂,依稀夢裏見過,臉上微微一紅。


    藍兒不是一個隨意采擷風景的男人。柳琪就是他生命,他是柳琪的全部,他迫不及待的是打道迴府。


    藍兒見到歐陽婧的的眼眸,驚奇不已,這眼神太過熟悉,定神細看歐陽婧,音容笑貌,周身氣質,活脫脫的一個柳琪的複本。


    第一次來漢口,歐陽老爺自然不會輕易的放走藍兒,藍兒經不住老爺的挽留,答應留宿在府上,老爺把藍兒後麵幾天的安排托付給小女歐陽婧。


    夜晚,留宿在老爺家的藍兒大致了解了歐陽婧,歐陽婧是歐陽老爺的養女,歐陽老爺、歐陽夫人一直視為己出,一直浸泡在寵愛中的她,出落的清麗脫俗,敢愛敢恨、放肆直爽,模樣可人。如果歐陽婧是一杯醇香的酒,醉人,相比,柳琪是一碗沁香的湯,養生。


    人生何處不相逢,藍兒偷笑起來,笑自己,笑柳琪,笑歐陽婧,笑世界,笑命運,笑緣分。居然遠方還有另一個柳琪。


    第二天,依老爺的安排,歐陽婧介紹了漢口的文化特色,曆數了武漢風景。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樓,三大名樓之一,點綴在蛇山之巔,遊人如織,文人騷客流連忘返。


    歐陽婧執手藍兒到這裏,果然是江山不老、風景如畫,美不勝收。拾級而上,但見樓台交錯重疊,展翅欲飛,樓層古牆,花開草長,仙鶴龍鳳,栩栩如生。


    歲月的塵埃不均勻的積累在黃鶴樓的琉璃瓦上,黃鶴樓更顯得滄桑,久遠。黃鶴樓高高在上,它藐視塵世的一切,也把自己推向風口浪尖,它多次經曆了滅頂之災,又在浴火中重生。


    大凡遊人遊覽,一看心境,再看風景,藍兒不知不覺恍惚起來,看著亭亭玉立的歐陽婧,想起溫柔甜美的柳琪,恍惚倆美人,一個在眼前,一個在心裏,一個放肆迷人,一個溫柔委婉,迴迴轉轉,曆史的煙雲已經散盡,隻留下藍兒在隱約暮鼓晨鍾裏,一半看江山,一半看美人。


    歐陽婧的溫柔籠罩著藍兒,她並不覺得藍兒陌生,藍兒在她心裏,即不像兒女之情,更不像父母之恩,倒有一種“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的感覺。


    第二天,歐陽老爺的真心挽留,歐陽婧潮濕的雙眼都留不住藍兒,歐陽婧陪著藍兒買了一些禮品,刻了姓名,送給歐陽婧一份,然後包裝好歐陽老爺迴贈的九曲迴轉微雕。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小城的雨,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濕了庭院,濕了古牆,讓人平生壓抑。柳琪在藍兒東去漢口後,小心的記著流逝時間,急切的盼望藍兒如期迴轉。


    迴小城,既不順水,也不順風,歐陽婧帶著藍兒租了馬車,帶著禮品,帶著對柳琪的思念,帶著對歐陽婧的留念和她夢一樣的謎團返程。


    馬車吱溜溜的聲音,自有固定的旋律,歐陽婧卻是一本無字的自傳,難以讀懂,她真的是柳琪家裏塵封的故事,被風吹走的那一朵小花?


    藍兒後悔返迴的太過匆忙,給自己留下了一個迷團,隻是,月有虧盈,人有聚散,我有心無力,我不能留下人,但想留個夢,偏偏這幾天,夢又不像夢。


    藍兒順江而下後,柳琪的掛念愈來愈濃,她不擔心奇山異水讓他流連忘返,也不擔心他被溫柔的陷阱所俘虜,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擔心,常常向隅而泣。


    柳琪唯一的就是等等,這種等待是一種煎熬,是遙遠的希望,它有無法控製、無法杜撰的結局,也許姍姍來遲,也許迴頭是岸。


    山路彎彎,風景撲麵而來,沒有春天的妖豔,沒有冬天的凋零,一切都填滿了成熟和陽光。藍兒的馬車,依然吱溜溜的響著,一路就像不斷的翻開一本經典的山水寫生。


    一棵碩大的無名樹,殷勤的立在馬路的旁邊,微微彎曲的樹幹略顯卑微,樹下天生一個水清見底的泉眼,名為“京山小泉”,有幾個路人留步在泉邊,藍兒的馬車緩緩的停下,在車夫儲水的同時,藍兒想起了宋·蘇軾的“獨攜天上小團月,來試人間第二泉”,那是何等的工整,何等的氣派和充滿豪情。


    藍兒一路坐看日落西山的美景,體會風卷殘雲的愉悅,不知不覺,已到了傍晚,此時,一陣涼爽的山風不識時務的把藍兒吹到了夢中。


    趕馬車的師傅一臉年輕,原來是車夫的兒子,車夫身體不適,把馬鞭交給了他。告訴他傍晚時分會經過一家客棧,不要錯過,人吃飯休息,馬加料把水,待第二天再走。


    夜色漸濃,依然不見客棧,道越來越窄,路邊早衰的茅草,在山野的陣風中,帶著即將死去的憂傷在做最後的搖擺,遠處的山巒失去了細節,像斷牆殘壁終究要擋住路人的出路。


    有可能走進了岔道,車夫不由得緊張起來,還來不及細想,一塊絆腳石,把馬車的右輪高高的彈起。看著藍兒滾下山崖,車夫魂飛魄散,調轉車頭驚恐而去。


    這是藍兒的一次劫難,是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光。生命太過脆弱,小小的意外都會帶來致命的傷害。生命難道要在藍兒人生最燦爛的時刻落幕嗎?


    暮色低垂的黃昏早已在山穀裏逝去,昏迷的藍兒慢慢在傷痛中醒來,他看不到自己,看不到世界也看不到生命,隻能隱隱感覺山風從穀底向上迴旋。在燈火輝煌的長廊裏走來的藍兒,從未靠近過災難,如今卻墜入災難的漩渦裏,此時身上堆積的傷痛、恐懼、無助、寂寞,已經讓藍兒奄奄一息。


    冥冥中,藍兒看到一雙流淚的眼睛,那是柳琪的雙眼,是對藍兒生命的唿唿,是對藍兒一生一世的依戀,也是柳琪傳輸給藍兒的能量。


    一股孱弱的、起死迴生的希望從藍兒的丹田升起。生命,父母孕育、嗬護,決不能輕言放棄。藍兒竭盡全力,用絲巾包紮了還在汨汨流血的傷口,挪動著幾乎不能挪動的身體。


    近處風聲鶴唳,遠處幾點稀疏的燈火,這些燈火是藍兒星星點點的希望,他用雙手牽引著麻木身體緩緩的爬動,身後留下的痕跡粘附著生命鮮紅的液體。


    小城的時間緩慢、艱難、支離破碎的流過,城夢亭的香火依然如故,柳琪每天都要去祈禱,她視藍兒為她的生命,她也害怕自己成為孤雁飄零。


    又過了數天,藍老爺派出打探消息的迴來了,藍兒應該早已迴府,藍家的擔心與日俱增。


    一個山林小院,一棟花草依依的木質民房,常年被雲霧纏繞,蘊涵著山水靈氣,靜謐而幽深,嫋嫋炊煙自在悠閑,百年滄桑,視而不見。


    主人霍寧,原在小鎮教人書畫,年輕時有些自負,後來買下這棟房子,幹脆棄了紅塵,帶著一家四口,享受世外的安寧和淡泊。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們靠山貨、藥材、養殖為生,偶爾不太情願的賣幾副字畫,家境不是很富裕,但也豐衣足食。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穀,霍先生的一對兒女被雲霧漂洗,好似兩株空穀幽蘭,不僅清麗,還絲絲縷縷透著山水的韻味。


    早牧時,哥哥、妹妹倆發現了藍兒,藍兒一息尚存,便小心的移到西房,霍先生看到藍兒穿戴、行頭、銀票自覺非等閑之人,隨即用銀票兌換了一些銀子,尋醫問藥,記好流水賬。


    藍兒雙腿受傷嚴重,頭部外傷,虛弱不堪。偶爾從從渾渾噩噩中醒來,也隻是喃喃自語。


    傷筋動骨一百天,一百天的故事太過漫長,藍兒帶著落魄,帶著傷口,能否為這個灰色的故事找到出口?藍兒和柳琪在小港岸邊結的盟約、許的心願能否伴著柳琪撐過這一段灰色的時光?


    大山深處,時而悠婉時而嘹亮的鳥聲,清晨濃鬱的幽香,十五歲的妹妹霍夢雲和十六歲的哥哥霍夢輝不時的唿喚,都在催促藍兒盡快複蘇。


    千唿萬喚,藍兒終於醒來,醒來的藍兒首先麵對的是痛徹心扉的傷痛。


    晚上重新換藥後,傷痛大好,人也神清氣爽,看著瓦縫裏投下的月光,在身上形成一個圓形的光斑,他感悟到萬物的生生死死、明明滅滅都是定數。


    他想到了柳琪,柳琪是否依窗望月淚汪汪,他想起了父母,父母是否淚眼昏花常張望。


    第二天,比陽光稍微晚一點醒來,一本先生的畫冊被霍夢雲平放在床上,揭開一頁,沉睡在畫冊中多年的煙雨幽窗、青石小巷,鎖定的恍惚是藍兒的夢中故園,藍兒好像升騰到雲裏霧裏,迴到了有小港的地方。


    妹妹霍夢雲和哥哥霍夢輝,純真的像世外的一泓山水,對藍兒的身世和山外的世界表現出濃厚的興趣,藍兒詩情畫意般的解說滔滔不絕,就像一首似懂非懂,即浪漫又糾結的詩詞,直把妹妹羨慕的要落下淚來。


    漢口,歐陽婧,兩天不到,天理昭昭,隱匿的小車夫被歐陽婧等找到,看到歐陽婧,小車夫心驚肉跳,立時癱軟,不打自招,供出了出事的地點、時間。


    歐陽婧原以為藍兒一路風輕雲淡,沒想到遭遇如此劫難,昨天還在微笑,今日卻生死兩茫茫,不由得粉麵失色,淚灑衣襟。


    第二天清晨,從東方的地平線上緩緩升騰的朝霞,依然變幻莫測,就像人間世事琢磨不定,此刻,兩輛馬車向西疾馳,留下了一路揚塵,看得出主人心急如焚的心情。


    午後的山野,有太多太多的誘惑,樹蔭,泉水,微風中的小站,買花兒的小姑娘,還有像一副簡約山水畫的山崗,不過,對於這些人已經失去了意義。


    路過了京山小泉,依然在快馬加鞭,時間在馬蹄聲聲中悄然流逝,太陽西下時,他們沿著小車夫走錯的岔道進入了茫茫山野……


    在藍兒出事的附近,歐陽婧等三人下車徒步尋找,一個時辰後發現了災難的痕跡,身體的壓痕、泛白的血跡,散落的九曲迴轉微雕,點點滴滴都說明了當時的慘烈,也許這是藍兒無法避免的劫數。


    人生何處不相逢,歐陽婧見到藍兒已是黃昏,他們相逢在一個不該相逢的山穀裏,相逢在一個值得相逢的農家裏。相逢真是一首歌,歌詞裏,曾經的相識,旋律裏,今日的相知。


    人間自有真情在,藍兒在最落魄的時光裏第一個見到的居然是歐陽婧,這份情誼終身難還。


    第二天上午,一輛馬車在山霧中時隱時現,向西而去,歐陽婧自然要把消息在第一時間傳迴小城,傳迴藍家。自己則服侍藍兒數天,給霍家一些銀兩,在藍兒家人到達的上午,策馬揚鞭迴道漢口。


    依然是那個小城,依然陰雲密布,老爺派出的多路人馬搜尋無果,和藍兒血脈相連的兩位老人老淚縱橫,站在小港岸邊,麵對小港,夫人哽咽的說,又起風了。


    風聲緊,絲絲縷縷相思情,雨聲急,點點滴滴情人淚,柳琪在絕望中抽泣,痛楚摧殘著她柔軟的心,常常覺得自己墜入穀底,又被迴旋的山風托起,空落的感覺,好像隨時都可能被空氣壓縮成一張畫皮,然後飄零到一處陌生的山裏。


    就在歐陽婧找到藍兒的第三天下午,一輛馬車疲憊不堪的進了藍府,緊接著,藍老爺有了藍兒的消息,緊鎖的眉頭舒展了很多。


    柳琪喜極而泣,藍兒是虛驚一場,還是轉危為安亦或是遇難呈祥,柳琪如釋重負,也不願意多想。


    小港依舊如故,水麵吹過夏日最涼爽的風。柳琪血液裏流動的是希望,心空盤旋的是重逢。停滯在悲傷中的夢,在黎明的曙光中蘇醒,刻骨銘心的痛,在江南隱約的流水聲中散出。


    一夜過後,柳琪帶上一個可靠的人準備隨車去山裏見藍兒,老爺、夫人這段時間已是虛弱不堪,隻能再三的叮嚀注意安全,看著老人蹣跚在馬車前的身影,柳琪不僅感受到了對藍兒的血濃於水,也感受到了對自己無私的關懷。


    馬車走過楊柳依依的小堤,走過山水之間的石道,一路東去,柳琪像一略顯疲倦的花朵,卷縮在青春的枝頭,任憑馬車吱呀吱呀的驚起飛鳥。


    第一天,一馬平川。


    第二天,崇山峻嶺。隨著馬車遠處,大山又留下一片孤寂。生命力頑強的綠草攀附在懸崖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曆盡風吹雨打,日曬夜露,依然淡定、美麗,相比世人的嬌嫩與孱弱,那是多大的反差。


    下午進入岔道,千迴百轉後看到了寄居著藍兒的霍家,幾片祥雲在後山緩緩飄過。


    人生何處不相逢,柳琪見到藍兒也是是黃昏,他們相逢在一個不該相逢的山穀裏,相逢在一個值得相逢的農家裏。相逢真是一幅畫,畫風裏,曾經的相思,畫意裏,今日的相擁。


    “從別後,憶相逢,幾迴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沒有愛的人生,是庸俗與膚淺的,隻有愛過,才會深刻的理解生命的意義。從奈何橋頭、忘情水邊迴轉的藍兒,用微涼的手撫摸著沒有言語,隻有哭泣柳琪,輕鬆的說,雖說這個時刻來的太遲,命運畢竟對我們不薄。


    藍兒的家人如期而至,這是歐陽婧預料到的,僅僅是這樣,和藍兒的交集可能用時間慢慢的抹去,隻是聽說自己和藍兒的家人如出一轍,音影相似,便心生疑惑,隨即決定擇天再去山裏。


    這幾天,歐陽婧總是想起自己傳奇般的人生。


    那次姐妹倆在碼頭玩耍,姐姐酣睡如泥,我卻餘興未盡,一時頑皮,翻進了緊靠的大船,船艙很深,爬不出來,爬累了,也就昏昏入睡了。


    船開動後隨波逐流,就像童年的搖籃,搖啊搖。我睡的很深很深,當我從潮濕的感覺中醒來,隻能看到一個小半個星空在搖動,好像明白了什麽,瞬間跌入了一個恐怖的深淵。船時停時行,我靠船艙裏的食品和濺水維持生命。直到三天後卸貨時發現我。


    我記得姐姐、妹妹和自己的名稱,但是對自己的家園卻一無所知,船長把我抱上岸,圍觀的人都說我是被遺棄的女兒,我半信半疑,哇的一聲哭了。貨主正好是是歐陽老爺,我就為歐陽老爺所收養,幾天後,知道我叫柳婧,遂改名為歐陽婧。


    我並不知道家裏因為我的丟失泛起的巨大波瀾,小小的我,隻感覺的歐陽老爺和夫人把他們的愛全部傾注到我的身上,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就是一年,老爺和夫人把收養我的哪天定為我的生日,年年歲歲都有生日禮物、生日祝福和生日蛋糕,除開有些莫名的寂寞外,我覺得自己還是幸運的,幸福的。


    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我慢慢長大,多了美麗,多了閱曆,多了心事,小時的故事很多都已模糊,唯獨這件事我卻越來越清晰,我的遭遇並不是父母的遺棄所致,而是我自身的頑皮。


    常常在江邊看天高雲淡。悠悠白雲,居無定所,隨風飄零,就像我的一縷縷寂寞和我對親人的思念,不知要飄蕩到何處。


    月圓的日子,也常常感受冷月無聲,寄托我們對親人祝福。


    我永遠永遠的記住了父母姊妹的名稱。


    山裏,霍家。


    山裏的野花開放不擇季節,攀爬不擇手段,擁抱不擇對象,親昵不擇時間,霍家就像一個頗有豔福的“花癡”,滿身纏繞著溫柔。


    霍先生的知乎者也,霍太太的習慣性的嗔怪,常常讓藍兒開懷大笑,所有的人共享霍家淡淡的喜悅,淡淡的煩惱。


    馨香撲鼻的野花,柔情如水的柳琪,賓至如歸的霍家,藍兒再一次感到命運不薄,如今腿傷初愈,勉強可立,心情豁然開朗。


    藍兒多次欲言又止,想把歐陽婧的夢一般身世,夢一般的迷人,自己夢一般的迷惑娓娓道給柳琪,但又怕是南柯一夢。今天是和盤托出的最佳時間,也是巧合,霍家四口叩門而入,先生送給藍兒一副山水畫,畫中青山綠水,安寧祥和,畫風清奇,讓人唏噓不已。接下來的時間,大家都在先生的之乎者也中快樂的度過。


    窗戶上的一柱紅蠟也笑得流下了燭淚,明亮的燭光在在忽閃忽閃,如果是詩,必是絕筆,如果是畫,必是絕版。


    宴席再好,依然有散,藍兒和柳琪不忍再打擾霍家。第二天下午,柳琪準備收好細軟,準備來天與先生辭行。


    傍晚時分,一陣馬蹄想起,由遠及近,大家出來迎接,柳琪幫著打開馬車掛簾,是歐陽婧。


    歐陽婧和柳琪,先是謙恭一禮,然後麵麵相覷,接下來異口同聲,你是琪兒?你是婧兒?


    相逢如此簡單,卻等待了十五年。


    人生何處不相逢,大山深處的黃昏,他們相逢在一個不該相逢的山穀裏,相逢在一個值得相逢的農家裏。相逢真是一種緣,無緣時,曾經的相離,有緣時,今日的相聚。


    “十年別淚知多少,不道相逢淚更多”,姐妹兩人,相顧無言語,唯有淚千行。


    藍兒感歎,孿生者,心靈相通、舉止相似,相貌相近,人說百年修來共枕眠,那孿生者呢,一千年還是一萬年?難怪她們一見如故,相見恨晚。


    藍兒也好,歐陽婧也罷,思鄉心切,姊妹相遇第二天,藍兒一行人,依依不舍的告別了霍家,告別了哭的淚人似的小妹妹霍夢雲,乘馬車返迴小城。


    誰也不清楚人世間為什麽有那麽多的萍散萍聚,如果每次團聚都伴著一場劫難,那人生不免過於沉重。藍兒幾乎是用生命把姐妹相約在山裏,那份情,那份愛,難以迴報。


    時間早已入秋,秋天散落在民間的傳說很多,嫦娥奔月、玉兔搗藥,牛郎織女相會最為經典,秋天還有七夕、中秋、重陽等讓人魂牽夢縈傳統節日。秋天也是一個夢裏夢外都飄逸著傷感、思念的季節。“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更是掛滿秋殤的唐代詩人王建的一曲無法複製的作品。


    不知道她們為什麽選擇秋天相聚,也許是命運之神的掌握,也許相聚本身就是傷感,也許是秋天從來都是收獲的季節。


    一路沒有想象中的招搖,他們都離開了遠離父母,那麽多的故事憋屈在心裏,等待訴說,也等待在父母懷裏再撒一次嬌。


    三天後的小城。碧空如洗,天高氣爽,小港岸邊的星星點點的秋菊迎接了這支不尋常的隊伍。


    按約定,先左轉去柳琪家,歐陽婧開始忐忑不安,父母還認識我嗎?還認我嗎?


    馬車緩緩停在柳家,歐陽婧緩緩下車,打量周圍的一切,也許是童年的記憶,也許是夢裏的場景,每一個細節都那麽熟悉,那麽親切。屋簷下的燕窩已經脫落,但痕跡依然清晰。跨過門檻,八仙桌兩邊的太師椅紋絲未動,隻是越發的斑駁。


    父母從裏屋出來,急切的問,“琪兒,迴來了,這麽多天,你還好嗎?藍兒好嗎?餓了嗎”,“我們都很好,爸,媽,你們還認識我嗎”,“自己女兒不認識,是琪兒傻了還是我們老糊塗了?”,“爸,媽,我是靖兒”,歐陽婧餘音未盡,眼淚撲撲的掉了下來。


    柳琪進來,是靖兒,琪兒在這裏。


    人生何處不相逢,這是一個最幸福的時刻,最值得典藏的時刻,是一段必需用水墨記載在清香文字裏的時光。


    十五年,歲月積累的思念和牽掛,人生滑落的失落和憂鬱,雨季種下的寂寞和憂傷,就在此時風卷殘雲,全部清空。


    情到深處,uu看書ww.uukanuco 不是笑容,而是淚水,柳家五人喜極而泣。


    馬車丟下歐陽倩迴轉到小港,通過拱橋進入城夢,遠遠的看去,就像地平線上飄動的一縷雲團,悠閑自在,然而,車上的人卻歸心似箭。


    馬車停在藍家,藍兒唿吸急急促起來,他打量著庭院的每個角落,搜索著心中那些溫暖的記憶。


    向陽處草木依然蔥蘢,濕地上還是青苔流水。隻是紫藤秋千上積累的塵埃,古牆壁畫邊季節遺留的雜草,還有靜靜沉睡在側門前蛛網密布的假山,隱約可見主人身心的交瘁。


    老爺和夫人在城夢亭禱告未歸,柳琪吃力的把藍兒小心的扶到廳堂,一路撲撲的風塵,柳琪更顯得單薄無力了,本該是藍兒給柳琪一個溫暖的臂彎,如今卻要弱小的柳琪的庇護,藍兒感慨萬千。


    廳堂的供桌、八仙桌、落地屏、太師椅依然幹淨利落,纖塵不染。風吹芭蕉的聲音還是那麽斷續而清脆,穿個廳堂的迴風和記憶中的一樣涼爽,就像是夢醒時分,思家億家,魂牽夢縈。


    老爺夫人迴來時,天,幾乎黑定,看到藍兒和柳琪,老爺問東問西,母親東瞧西瞧,藍兒呈上歐陽老爺迴贈的九曲迴旋微雕,自有一番驚喜。


    今晚,農曆八月十四,秋風送爽,皓月當空,兩家紅燭搖曳。多少往事,多少今朝;多少破碎,多少聚合;多少迷離,多少清醒。直聊到月兒西下,白雲疲倦。


    農曆八月十五,小港附近的秋水莊園,兩盞橘紅色的燈籠掛在中秋的黃昏裏。


    富甲一方商人,權傾一世的達官,附庸文


    我是一片雲(llyzq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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