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劫之前,快兩萬年前的事兒,也虧夏夫人能提得出來。


    不過,當年那場遷移,確實是劉太衡的得意之舉。


    當時的飛羽堡,位於洗玉三湖的東北角,其實就是攔海山地界,千宗百派匯聚之地,經過劉太衡多年經營,已經一步步走到人階宗門,雖然排名最末,也是有了固定根基,開始進入核心宗門的序列,不知引得多少人稱羨。


    然而劉太衡卻“突發奇想”,要帶整個宗門南遷,當時宗門內群起反對,他則賭上了自家的聲望,力排眾議,也通過在洗玉盟的種種安排,舉宗遷移到五鏈湖,重新圈地築基。


    這一次遷移,將飛羽堡進階地階宗門的時間,推後了一劫之久,卻是夯實了根基,且在八景宮和清虛道德宗的遮擋下,避讓過了多次大劫衝擊,縱然也因此擴張困難,很難再升上天階,可僅以守成論,實是第一等的高遠眼光。


    這些名人軼事,在座的各宗首腦或多或少都是知道一些的。


    不過,夏夫人的目的顯然不止於此:


    “論眼光之長遠,見事之敏銳,盟中無人可及。隻是我有一事不明,劉翁長年與八景宮比鄰而居,消息應該比我們靈通得多,日前,湖下邵天尊和淵虛天君交流,商議上清三十六天之事,有謀求四方八天之意,此事劉翁知否?”


    “……略有耳聞。”


    有關四方八天之事,連碧水府尊都能聽到風聲,劉太衡沒可能不知道。


    “八景宮‘互通有無’的行事風格,更不用提,劉翁也該清楚了。那麽真如劉翁所言,洗玉盟分占四方八天,八景宮會以何者之有,通何者之無呢?”


    夏夫人的說來客氣,其實就是明指劉太衡,明知八景宮會謀取上清三十六天,卻推動洗玉盟早一步下手,一旦四方八天歸屬確定,八景宮“退而求其次”,再提出什麽要求,自然是以被架空的上清宗,最難逃過。


    劉太衡淡淡道:“若依八景宮所想,倒也能成,我們洗玉盟,大半還是東方、北方區域的主力,抵擋天魔的正鋒;隻是淵虛天君,真樂意將太霄神庭核心之地出讓嗎?”


    隻從話裏聽,兩邊的立場有些亂套了。


    對此,夏夫人倒是同樣淡定:“上清三十六天,一體同根,不管是拆解開來,還是交到別人手上,怎麽發揮功用?”


    這時候,碧水府尊終於插進話來,冷笑道:“也就是死扣著不鬆手吧,放在別人手裏不行,交給淵虛天君這一位真人級別的‘大能’,也未必就有用處。”


    夏夫人欲待反駁,忽而一怔,幾乎就在同時,一波莫以名狀的衝擊,瞬間掃過議事廳,各方宗門首腦將頭扭向了不同的方向,實是本體那邊,也感應到了衝擊,各自感應察探。


    此時此刻,真界上空,顯化出千百寶刹,擁簇靈山勝地,阿羅漢、菩薩、佛陀層層端坐,環列如輪,同聲禪唱,更有祥光瑞氣,無上光明,灑播四方。


    佛國禪唱!


    這是與八景宮的叩心鍾、論劍軒的碧霄劍鳴、北地魔門的天魔心鼓相提並論的“定星之寶”,除了作為禮儀、祭器之外,是在天地大劫末端,梳理、扳正法則體係時才會用到。


    如今顯化出各佛國大能神通法身,更是最高級別。


    近數劫以來,也隻有論劍軒劍西征,逼得十三古佛涅槃、六道輪迴粉碎,打開永淪之地的時候,才有那麽一迴。


    各宗首腦都是知道其中厲害的,不免發怔。


    西方佛國在搞什麽鬼?


    也許魔劫肆虐,到了西方?佛國修行,都在“心上”著力,從來都是天魔侵蝕的重災區,這麽想來,也不能為錯,但在此刻,讓人心中愈發沉重。


    倒是很應景的,真界再次動蕩。


    這與“佛國禪唱”平掃過來的靈壓不同,各宗門首腦投影不同幅度波動,顯示出源頭不盡相同,是本體那邊出了狀況。


    他們都在不同地域,卻同受影響,可見震蕩範圍之大、影響之巨。


    偏偏一時間還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隻能互以眼光相詢,麵麵相覷。


    楊朱冷冷道了一聲:“二三十家坐在一起,還不是照樣晃蕩!”


    說得俗,卻也形象,實是明諷各宗首腦在真界危急之時,再怎麽穩坐釣魚台,也沒有這份“穩重”的份量和資格。


    倒是一旁的夏夫人,大概是受震蕩波及,反應有所遲滯,半晌,才又有了動作,卻是深吸口氣,以看似沒有什麽變化的語氣道:


    “不管是劉翁的設計,還是碧水府尊所言,姑且不論對錯,然而一切都建立在太霄神庭還在淵虛天君手中這一前提之下。如今羅刹鬼王和無量虛空神主合攻而來,諸位又是怎麽個章程?”


    咦,換話題了?終於退讓了?


    想想也是,現在的情況,就是各方都有一定的底氣,惟有淵虛天君,沒有了上清後聖的招牌,又直麵羅刹鬼王和無量虛空神主的合攻,很難一直硬下去。


    人心就是如此——越是這樣,部分人越不著急,心思反而愈發地活躍起來。


    就是當年上清宗覆滅時的魔劫,也沒有拿三元秘陣怎樣,就算現在的危機更勝從前,一時半會兒還是能支撐下去的。


    不趁勝追擊,拿到更多的好處,更待何時?


    碧水府尊微昂起下巴:“夏夫人,這話就不對了……”


    才開了口,又一波震蕩襲來,幾次三番受影響,各方首腦都是眉頭一皺。


    不過這次,衝擊範圍有限,源頭卻比上次清晰得多。


    就是在洗玉湖底……三元秘陣?筆蒾樓


    各方首腦很快都收到信息,碧水府尊麵色驟變,怒喝道:“夏懷玉,你敢動湖中靈脈!”


    幾十道目光齊刷刷盯在夏夫人身上,後者微微一笑:


    “不是湖底,而是祖巫牽引而來的那方世界。”


    水世界?


    是的,就在此刻,湖底水世界轟然動蕩,以慕容輕煙、幽蕊兩位靈巫為導引,以洗玉湖上巫門莊園為中轉,通過地脈、水脈,徑直與億萬裏外的飛魂城相連。


    世上千宗萬派,隻有巫門能輕鬆做到這一點,可幽燦沒有任何驕傲的情緒,他眼神冷厲如刀:


    “你……”


    夏夫人直接截斷他的話,冷冷道:“祖巫當此大劫,巫門中人,正該戮力同心,抵禦劫數。不隻是飛魂城,千山教也是如此,我已飛書傳訊,要求世間巫門,不論宗門大小、血脈遠近,共赴劫難!”


    幽燦冷冷看向千山教的掌教,後者此刻鼻觀口,口觀心,如泥雕木塑一般。


    可就在此刻,一個全然意外的人物開了口:


    “許家願出一份力,不為巫神存亡,隻為此時此刻,不應該如此結果。”


    眾人移目視之,說話的正是百煉門許央。


    其一族巫門血統,世人知道的不少,不知道的更多,今日突然主動暴露,兩相比較,等於是給了幽燦臉上重重一擊。


    且不說是否是賣自家祖宗,隻是這種“漠視”,也在世間道德允許的範疇之外。


    當然,這些都是虛的,真的讓各方宗門首腦不能忽視的是,如此牽動水脈、地脈,等於是撼動了三元秘陣的根基。


    若是平日,早群起指責,甚至加以討伐。可如今,嚴重點兒說,就是巫門生死存亡之際,不幫忙也就罷了,再阻止行事,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也違犯了洗玉盟平衡的基礎。


    也在此時,浩然宗姬周沉聲開口:“羅刹鬼王所謀,動搖本界之基,不可聽之任之。如今正是唇亡齒寒,不知夏夫人是否需要,本宗浩然正氣傾注,可有一刻‘聖臨’,在真實之域,或可做一番牽製。”


    楊朱平靜道:“四明宗鼓振餘勇,尚可助一臂之力。”


    四明宗儒玄並重,與浩然宗以往也多有聯手紀錄,若真能“聖臨”,就是一位地仙戰力,而且受儒門特殊心法所至,與此界天地法則體係的衝突相對較小,可以發揮相當的實力。


    但這還有不足。


    四明、浩然一脈,畢竟是三大天門最弱的一枝,而有幽燦在,巫門中人再怎麽同仇敵愾,也未必能整合起來,是他們的盟友,百疊門、五絕館,也很難給麵子。


    眼下是在角力的平衡點上,夏夫人聲勢雖振,其實還在下風。


    很多人都看清虛道德宗,可是沒等那邊決斷,夏夫人又是一笑:


    “碧水府尊,我觀尊駕與會,幾乎全無遲滯,也聽人講,你自渡劫之後便已北來,如今怕是已到了洗玉湖地界。算來洗玉湖周邊,未入戰場的地仙有兩位,尊駕,還有幽燦。


    “幽燦此人可以不論,當此時段,同為洗玉盟一脈,你不伸以援手嗎?


    “其實府尊若能幫忙,淵虛天君送給你一個鎮守南天的尊位,又有何不可?”


    廳中各宗首腦又在交換眼色,他們之前也有發現,碧水府尊在這個議事陣禁中,確實反應極快,不像是遠在億萬裏開外的模樣。


    而夏夫人能掌握一位地仙大能的行蹤,這種情報手段著實驚人。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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