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玉湖中,特別布置的一處小島上,預先鋪設的陣禁次第發動,將千裏萬裏、甚至百萬、千萬裏外的信息,傳送到此地,匯聚起來。


    島上唯一一處庭院正廳之中,排列著二十七席坐榻,代表了三天九地十五人宗二十七個核心宗派。本來都是空空如也,隨著時間的流逝,正有一個接一個的人影顯現,當然,這些都隻是通過特殊陣禁傳輸過來的投影。


    洗玉盟最高層級的議事,就是在這種環境下召開。


    這樣的會議,洗玉盟各核心宗門,理論上都有一次機會,但由於議事規則限製,一年開兩次已經算多的了。與會者,必須是宗門首腦,如果首腦閉關,則必須是鎮宗地仙或第一順位的主事者。


    由於覆蓋的距離太廣,各方投影想要完全同步是根本不可能的。


    事實上,從第一個人進場,到最後一人投影顯現,就花了足足半個時辰,而在具體議事之事,隻能不計代價地利用虛空法門等特殊手段,減少各方反應時間的差額,將其控製在一息之內,也使得會議節奏顯得分外冗長。


    廳中大部分時間都是靜默,很少有人寒喧,隻有陣禁氣機流轉的嗡嗡低音流淌,提醒在座的各位,這裏每句話的成本,都可以抵一件祭煉六七重天的法器。


    出乎很多人意料的,第一個投影在此的,從頭到尾靜靜等待的,是已經有百多年沒有正式現於人前的飛魂城主幽燦,也是本次議題的一個焦點。


    雖然已經有所耳聞,可幽燦明確而堅定的態度,還是讓很多人都吃不準輕重。


    尤其是百疊門、五絕館這樣,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幽燦的存在,才與飛魂城結盟的宗門,不得不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態度。


    就是千山教,別看現在的掌教是夏夫人的族叔,碰到幽燦,其投影過來的臉色,雖是一直不好看,卻還真不敢拿大。


    這就是幽燦的積威所至。


    不過大夥兒都明白,此次會上,態度最積極的肯定還是碧水府尊。


    宗門三大支柱之一的左輔死在洗玉湖底,他和餘慈的矛盾已經是沒有化解的可能,便在這次會談開始之前,很多人都知道,碧水府尊已經通過各種渠道,遊說部分“有意向”的宗門,希望能在會上支持他的意見,達到對太霄神庭實現占有的目標。


    所以,碧水府尊來得也是極早,會前有限的幾次“對話寒喧”,倒有大半,是與他有關。


    他已經是地仙級別的大能,正是如日中天之時,在以實力為尊的修行界,各宗多少都要表示敬意,特別是現在,他態度如此明確,與幽燦互為表裏,若說與他交流之人不受影響,當事人自己都不信。


    隻不過,碧水府尊再怎麽合縱連橫,總還有人不給他麵子。


    眼看來得齊了,便有人悠然開口,滿室皆聞:


    “我曾聽過一個笑話,老虎和獅子商量怎麽獵殺一頭牛,野狗聽到了,就說:看,那牛快死了,我們今天有肉吃了……!”


    說罷就是長笑,眾人視之,正是四明宗主楊朱。


    言語極損,笑得也狂放,正有當年“小楊君”隨心恣意的風采。


    笑聲裏,幽燦冷冷開口:“已經被嚼了半邊的將死之輩,安心挺屍就好,再掙紮也注定活不夠日頭,又是何苦來由!”ъimiioμ


    楊朱微笑:“野狗是自不量力,家犬又是什麽?”


    誰也沒想到,會議還沒有正始開始,氣氛就已經是劍拔弩張,直白露骨,且是沒有半點兒情麵好講。


    不過這種形式本身,並不奇怪。


    到了幽燦、楊朱這種層次,當各自的立場都已明確,再無轉圜餘地的時候,比的就不是道理,而是拳頭了。


    可謂是返璞歸真。


    隻是目前也沒法開戰,嘴上發狠,也在情理之中。


    對這種衝突,大部分宗門首腦,隻能是裝聾作啞,又或冷眼旁觀。


    直到有人將氛圍撞破:“宗門二十七,應到二十四,實到二十四……那麽,諸位,既然到齊了,我們就討論正事吧。”


    說話的是清虛道德宗的掌門,靜德天君。


    其人身形高大,須發如墨,麵如嬰孩,手持如意,閑適而坐,確是有道之士的風采。


    作為一位執掌天下有數大宗的掌門,有大劫法宗師的修為,算是足夠了,可純論戰力,靜德天君隻算是及格。


    不過他精於俗務,處事圓融又隱露鋒芒,宗門內外,威望頗高。


    擔著主持會議的角色,一旦開口,各方都要給幾分顏麵,廳中便又恢複了靜默。


    待各方都拿出了“冷靜”的姿態,靜德天君方道:


    “之前的爭執,其實都在議程之內,我等無須做口舌之爭,依照章程行事便好。此議會商,有兩項議程:一個是碧水府尊提議的,需明確淵虛天君的上清弟子的身份,以確認太霄神庭的歸屬,幽燦城主附議;二是敝宗伯陽天尊提議的,幽燦城主需申辯與羅刹鬼王一脈的關係,幽燦城主附議……對此,諸位可有補充的?”


    他話音方落,碧水府尊已是笑道:“靜德天君,我所提議的,不隻是淵虛天君的上清弟子身份,還包括其與魔門勾結作假之事。”


    廳中靜默片刻,又聽楊朱冷笑:


    “且不論此中荒謬之處,照你這麽說來,兩件事有何差別?倒是幽燦城主所謂‘申辯’,當真貼心得很哪。碧水府尊提議、幽燦城主附議之時,可曾想過讓淵虛天君也過來申辯?還是說,專等著別人抽不開身的時候,使勁兒地潑髒水呢?”


    說罷,他向靜德天君拱手一禮:“在此,本宗希望請淵虛天君亦來申辯,以得公平之旨。”


    四下稍靜,有人便道:“浩然宗附議。”


    開口的是浩然宗的宗主姬周。其人在儒門士、儒、賢、哲、聖五位中,距離聖位已經是半步之遙,其實就是巔峰的大劫法宗師境界,也曾是很有可能步入地仙的人選。


    可惜不像碧水府尊遠在滄江邊上,多年來一直站在抗魔一線,不能抽身出來,利用天劫精進,且傳說已經受了暗傷,修為折損,不知還有沒有再登入聖位的可能。


    但姬周為人威嚴持重,一言九鼎,素有聲望,此外,浩然宗雖無地仙鎮守,卻是少數能以特殊手段,拿出地仙戰力的宗門之一,他不開口則己,開口則沉甸甸的,誰都要好好思量。


    如此,會商剛剛開始,已經是涇渭分明的態勢。


    那邊仍是碧水府尊開口:“姬宗主、楊宗主,如今議題已定,各宗首腦齊至,你們這樣提法,等於是要臨時加上議題吧,按盟中規定,臨時提議,需要三位地仙、或者三位天階、地階宗門首腦提議、附議,你們還差一位呢。”


    這就典型的不講道理,隻說規矩,但對洗玉盟的特殊生態而言,卻是最適宜的。


    楊朱和姬周一時不語。


    此時,廳中不少人都將視線投往象山宗的位置,然而其宗主帝柏,雙目微闔,全不理睬。


    至此誰都明白了,象山宗恐怕真如傳言一般,不堪北地魔潮的重負,倒向了清虛道德宗,已經與四明、浩然一脈決裂。


    楊朱和姬周倒是神色平淡,顯然早有心理準備。


    人們不免又把視線投向靜德天君,此時麵臨選擇的,倒是這一位——若是附議,等於是反手一巴掌把新投來的象山宗給抽了;若不附議,則等於是確定了立場,要拿淵虛天君下手。


    繞了一圈兒,事態更微妙了。


    靜德天君此時,心中也略有慍怒,爭取象山宗之事,是他這些年來一手主導,是穩步擴大清虛道德宗勢力範圍的總體思路的一部分,若一巴掌抽迴去,也等於是抽在自己臉上,可太早表明立場,也絕不符合宗門一貫的宗旨。


    帝柏的極端反應,等於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往輕了說,可謂不顧大局;往重了講,就是居心叵測。


    靜德天君總算也是心思淵深之輩,麵上不動聲色,平聲道:


    “如今玉景門不幸罹難,難再與會;赤霄天勾結天魔外道、金幢教則甘為羅刹鬼王鷹犬,沒有資格再參與其中。除此以外,各宗各派都在這兒,各位對此四明、浩然兩宗的臨時提議,有何看法?”


    靜德天君自己不能表態,卻在話中寓褒貶,其實就是一種暗示。


    他是希望有人能站出來“解圍”的,隻要再有一個地階宗門出來支持,清虛道德宗就可以迴到“持中”的一貫姿態上來,不動聲色地破除掉帝柏造成的不良影響。


    可是,事情也不是這麽簡單。


    他自己不去得罪人,指望同屬一脈澹水觀、龍門宗出麵,真的不太現實,有厚此薄彼之嫌;


    四明、浩然一脈,在地階宗門上已經斷檔,有心無力;


    飛魂城一脈,有幽燦鎮壓,百疊門、五絕館也不可能強行出頭。


    至於一向“中立”的飛羽堡、碧波水府、八極宗……


    靜德天君麵色不動,往劉太衡處看了眼,這位出了名的不倒翁正拈須微笑。


    莫名的,靜德天君心中微動,但些微感覺轉瞬即逝,心思很快又迴到當前頭痛的事情上來。


    ***********


    明早八點更,爭取把前設布局全部結束。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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