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控之時,正常狀態下還好,一旦各方產生衝突,就有波蕩。大黑天佛母菩薩的控製力,就像是一層細薄的魚鰾,裏麵裹著太多東西,不時因為裏麵的動蕩撞擊而變形,隨時可能給劃破、撐爆。


    這本不是大黑天佛母菩薩預想中結果,在她看來,進入巫胎轉生階段,就該一股作氣,所有的體係衝突,應該在巫胎之外就結束掉。.Ъimiξou


    可現實如此,羅刹鬼王的“節奏感”,逼得她不得不把這份兒夾生飯吞掉,並一直堅持下去。


    大黑天佛母菩薩也必須承認,羅刹鬼王的判斷非常精準。


    目前為止,她所掌控的這些元素,就是她的極限了。


    就算吞掉了花娘子,利用其源自黃泉夫人的思維特質,整合了她一慣的分離混亂狀態,但也終究有一個承載的限度。眼下必須要把這些都消化掉,才能考慮以後。


    諷刺的是,現在她僅有的一點兒“餘裕”,還是無量虛空神主帶來的。


    如果不是那邊全麵壓製住了太霄神庭,暫時消除了一係列變數,她現在恐怕連抱怨的心思都生不出來……


    一念未絕,“魚鰾”式的控製圈子又有動蕩,卻不是現有的幾個因素,而是來自於外部的新的刺激。


    方位在東,極度遙遠,卻不是攔海山……


    “碧潮上師,諸事齊備。”


    天妄城中,無定向的風吹動發絲,拂過眼角,讓碧潮微眯起眼睛


    高閣之上,視線所及,街巷格局依舊熟悉,隻是人流稀少,有陌生的滋味兒摻在裏麵,竟讓她微有些失神,恍惚中幾乎是忽略了屬下的報告。


    半晌不見迴應,屬下隻能壯起膽子,再說一遍,末了還加了句:


    “請您示下。”


    “按主上旨意辦理。”


    數劫以來,口述朱批不知多少萬次的言語,順理成章地出口,也沒讓屬下產生任何疑惑,應聲而去。


    仿佛這就是天經地義的一件事。


    然而,不久之後,這份“天經地義”應該就不存在了。到那時候,麵對這樣的屬下,她還能承載得起這座被人棄若蔽履的堅城嗎?


    思緒就像那無定向的風兒,盤旋良久,很快就受到四麵強橫元氣衝擊的影響,也讓她迴醒過來,轉身換了一個角度,正好看到從天妄城一角,衝天而起的血光。


    也在此時,天妄城中央之地,也就是供奉羅刹鬼王法身的殿堂群落之間,三千名最為虔誠的信眾,如割下的麥茬般,齊齊矮了一截,口頌神主真名,頂禮膜拜。


    天妄城中,血光接連衝起,初時三五道,隨後數十道、上百道,來自城中的各個方位,最終掀起了一波逆向的血雨,成千上萬道血光直衝天穹,投入那不真幻虛實的天光深處。


    每一道血光,都是一位信眾全身氣血所化,蘊含著純化到極致的生機,以及不染他念的信力。


    也在血色的塗染下,天空中,漸漸顯出另一重世界的輪廓。


    離幻天!


    雖然還隻是介於虛實之間的輪廓,對城中的生靈而言,無疑是最為強烈的刺激,血光的密度瞬間又上了一個層級,也恰在此時,逆行的血雨之中,有人長笑聲起:


    “碧潮上師,他年再見,不要忘了故人。”


    伴此話音,整個天妄城都是微顫,便在中央宮殿之中,一道堪稱為絢麗的虹彩衝霄而起,連通天地,其上有一個近於虛幻的人影,寬袍博帶,信步而行,徑直往天上而去。


    碧潮微微一笑,抬起手臂,對這位與她共事多年,此時又舍身為祭的摯友,揮手告別。


    雖是微笑,眸中卻是悲意。


    便是再見……終究難逃物是人非。


    也在此刻,中央宮殿群中,三千虔誠信眾,就像是沙子堆砌的模具,元氣潮汐掃過,齊齊崩解,卻又有三千道細密的靈光,隨那通天虹彩,往離幻天而去。


    碧潮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離幻天已然隱沒,天妄城再沒有一個站著的人。


    不是死了,就是跪著。


    十二劫來,代代培養的十萬最虔誠的信眾,已經血祭,消耗一空。


    當然,也可以說是移轉到了承啟天中,得享至樂。


    如今剩下的這一批人,實力也不差,裏麵更不乏強者,但在此刻,之前遮掩在純粹的信力洪流中的蕪雜情緒和意念,像是落潮後的礁盤,零零落落,又連成一片。


    羨慕、恐懼、迷茫、竊喜……萬千人的情緒匯聚成洪流,又呈現出變化無端的姿態。


    這應該是羅刹鬼王最喜歡的,隻不過,現在她將這些都扔到了碧潮手裏。


    “從今以後,這就是你的。”


    這不是什麽恩賜,就是一種丟棄。


    包括碧潮在內,羅刹教這邊,十二劫經營的一切,就這樣,被羅刹鬼王扔掉了。


    碧潮忽爾一笑,此時暗流湧動的天妄城,相對於天下大勢,隻是細枝末節,從這一刻起,東海天妄城,當是在舉世漩渦之外。


    至於漩渦中心的那些人物,與她再沒有什麽幹係。


    碧潮的想法雖是如此,可在此刻的東海之上,恐怕很難有人會附和。


    東海海麵之上,海嘯驟發,高逾數十丈的毀滅性大潮,前後相疊,從外海一路推湧而來,所過之處,什麽島嶼、坊市都要給淹沒掉。而若拍到海岸線上,也足夠毀滅沿海大半聚居區域。


    而造成這場海嘯的,無疑正是天妄城血祭。


    由於血祭使離幻天府顯化,等於是將血獄鬼府與真界貫通,由此產生的強大衝擊,被天妄城完全移轉到東海之上,形成了毀滅性的海嘯。


    更重要的是,攔海山外九天外域和真界的擴散式影響尚是方興未艾,這邊再次出現了兩界貫通的“孔洞”,即使遠不如攔海山那般規模,可結合著北部、中部的種種變故,偌大的真界,怎麽就給人以“千瘡百孔”的印象?


    一時間,許多強人大能,都通過各自方式,勘驗查看。


    而不等他們真正搞明白來龍去脈,便見一道血光,轟開了東海波濤,徑直射向天穹,很快隱沒。


    也就在東海血光現而複隱的刹那,龍變梵度天之內,妙相身形劇震,甚至反向帶動了菩提樹,枝葉搖動,枯葉敗葉落了一圈兒。


    而在她鼓起的光潔肚皮上,細密的青絡微微跳動,原本綻開的靈光也是抖動,剛剛凝結成的一串神文,竟然又消褪掉,使得前麵小半刻鍾的成果,全都白費。


    便是已經成型的“神輪”也是微滯,險些就失了“無休無止”的真意。


    本已將心神透入巫胎,進入空明之境的大黑天佛母菩薩,猛然驚醒,一時間還不知究竟,但她很快將幾個關鍵之處,檢視一遍。


    細看之下,心神便是顫動:不知何時,在她本人、水世界、燭龍王三方錯雜的體係結構之內,竟然無聲無息纏上了一道“血線”,而且分明是與她本人的氣機聯係緊密。


    隨她意念抵至,血線的顏色迅速轉淡,像是沁入了當前的複雜結構中,但其本身特質卻更加清楚。


    所以,大黑天佛母菩薩很快搞清楚了“血線”的來曆。


    七祭五柱,真幻之祭!


    羅刹,你……


    由於是在“七祭五柱”的體係中,又是羅刹鬼王“允諾”的那部分,這條“血線”脈絡,對大黑天佛母菩薩來講,當真是如臂使指……


    可即便是手臂,也是有重量的,遑論一個支撐新世界的“體係構件”?


    多了這一重變數,大黑天佛母菩薩掌控力的“魚鰾”,刹那間被撐得嚴重扭曲變形,到極瀕臨崩潰的邊緣。還好無量虛空神主壓製太霄神庭,留了些餘裕,此時盡都用上,她還能……


    偏在此時,對太霄神庭核心之地的數輪狂攻未曾見效,無量虛空神主的黑潮竟是退卻,沒有任何先兆。


    羅刹鬼王還好心地提醒一句:


    “黑天吾友,還是抓緊時間為好,按物性法理,對麵可能會有一次反衝。”


    “……”


    此時此刻,大黑天佛母菩薩真的連報怨的力氣也沒了,連續承載了四處重要的體係構件,還要將它們融合在一起,化為本人的道基,這種壓力,已經實實在在地超出了她的極限。


    自從吞掉了花娘子之後,已經許久不曾出現的混亂思維,就像是美玉深處綻開的裂紋,雖然微小,卻在不斷地擴張,本已經整合在一起的“碎片”又有分化趨勢。


    而且,此時的大黑天佛母菩薩,已經半入胎兒的渾蒙狀態,更多的需要靠慣性來操作,控製力等於不升反降。


    她都沒力氣去和羅刹鬼王爭執,隻是就近唿喚助力:


    “白蓮,白蓮?”


    竟無人應。


    大黑天佛母菩薩先是驚愕,既而明悟:


    “你背叛我!”


    是指白蓮,還是羅刹鬼王?都已經不重要了。


    以她現在的狀態,任何多餘的情緒、多餘的念頭,都是不堪的重負。


    一念既生,本是嚴謹周密的思維模式刹那崩潰。


    妙相的身體劇烈顫抖,肚腹上的“神輪”,被一節一節地“擦去”,代之而起的,是細密複雜到極致的紋路,完全沒有任何規律可言,唯一可以辨識的,是圍繞肚臍處,一片還算規整的“空白”。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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