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低聲歎了口氣,望向東方,那邊有半邊光圈,在日頭不是太好的情況下,非常醒目。


    那是攔海山外的“孔洞”,直徑已經超過千裏,還在不斷地擴大之中。且異相紛呈,以至於億萬裏開外,都能見到一些變化,等同於“星象”之屬。


    想到這種變故,心裏就不開心。


    因為她還沒忘記,不隻是攔海山,天裂穀一線也是危險區域,老家絕壁城,距離天裂穀並不遠,在動轍以百萬、千萬裏計數的距離單位下,可說是近在咫尺,有什麽變故,躲都躲不及。


    雖然已經通過各種渠道傳訊過去,但她還是擔心。


    迴頭往西邊看,暫時還見不出什麽異樣,腳下忽地微微晃動,船隻搖擺。


    這種震蕩兩天裏幾乎沒斷過,畢竟湖底有那樣的大場麵,漏出一些來也正常。


    可是這次的震蕩不但沒有消減,還有加劇的趨勢。


    很快,洗玉湖上就翻起波浪,浪花甚至拍上了船舷。此時此刻,湖上每個人都覺得身上發沉,唿吸也受限,顯示出元氣流轉已經超出了正常水平,以至於三元秘陣也發動起來。


    吳景等人都是驚了下:“怎麽迴事?難不成這輪打得特別激烈?”


    正說話間,本來喝得有些微醺的董剡,有些茫然地四處打量,視線無意間越過對麵小九的肩頭,忽地就直勾勾地僵在那裏。


    “宜水居……”


    “啊?”


    小九猛迴身,隻見已經在洗玉湖畔立了快一年的宜水居,已經非常熟悉的水榭樓台等景致,便像是在一層蒸騰的火煙後麵,有些扭曲變形。


    不隻是宜水居,小九還伸手捂住右邊上臂,貼身放著的靈獸圈,竟然也在發顫。


    此圈是師尊交給她的一件已經單輪祭煉圓滿,隻差一步就能進入法寶階段的虛空法器,材質上乘,祭煉也很用心,此時卻不知怎地,有些不穩。


    這可不得了,靈獸圈裏,還有師尊交給她的幾頭馴養完善的靈禽異獸的真靈,這是師門秘傳的圈養之法,她大半戰力都在其中,萬不可有失,忙用師門秘傳的心法控製。


    好不容易穩定下來,身畔多人驚唿,隨即爆裂聲不絕於耳。


    隻聽得吳景破口大罵:“我的儲物指環!”


    “我的袋子……”


    “天啊!”


    宜水居外瞬間變得混亂起來。


    這一刻,視野範圍內所有修士,沒有一個能保持淡定。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們身上幾乎所有的儲物法器,都被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掃中,隨即崩潰。


    裏麵的收藏,部分崩濺出來,灑得船上、湖中到處都是,還有的幹脆就湮滅在虛空亂流中。


    所有人的身家,瞬間縮水了至少一半以上……平均。


    甚至被失控的虛空亂流絞碎了手指的倒黴蛋,也有那麽幾個。


    哀嚎怒罵聲起,但誰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迴事兒,而緊接著,他們眼前的宜水居,便似被某個無形之手攥住,驟然扭曲,隨即崩毀。


    這下,有人就反應過來,這分明是所有的虛空法器都遭了殃啊!


    崩潰的宜水居很快湮滅在虛空亂流中,但在此之前,五彩光華升騰,漫空一卷,隨即收束,投落到小九身邊。


    小五拍著胸口,也是嚇了一跳的樣子,玄黃無聲無息跟在後麵,兩個“孩子”都是粉雕玉琢的模樣,仿佛金童玉女一般,可明白他們底細的小九,自然不會真當孩子應付,她也是驚魂甫定,還要請教:


    “究竟怎麽了?”


    小五撓頭:“正幫阿閃他們應敵,突然就是虛空神通打壓,我以為被發現了呢……好像是被餘波擦到了。”


    就是這兩句話的功夫,洗玉湖上,三元秘陣進一步發動,鎮壓虛空異變,整個湖麵上都是嗡嗡作響,這音波跨越的層次極廣,又與三元秘陣合為一處,當真是穿心透腦,許多修為略低一些的,就是開了護體罡煞都承受不住,捂著耳朵四下躲避。


    有的甚至是鑽進了水底,卻沒有用處,可謂是狼狽不堪。


    宜水居外留下的這些修士,雖然有些居心不良的,但絕大多數都是希望拜入上清宗的,也多數都響應了餘慈的“外道神明”之召,小九看他們這麽掙紮,心裏也不得勁,便問小五和玄黃:


    “能不能幫啊?”


    “哦。”


    玄黃倒也幹脆,一聲劍吟,將周圍三元秘陣的壓迫力蕩開一些,效果倒是立竿見影。不過這種衝擊壓迫是持續性的,也隻能解一時之困。


    倒是吳景腦子轉得快,跳起身叫道:“你們這‘外道神明’算是白加持了,這時候都不會用?”


    他這幾日一直在琢磨外道神明體係的微妙,感受餘慈的加持,剛剛本能地用上了,效果竟然不錯。他心思爽直,卻也不傻,知道這是安定目前低落、散亂人心的最好機會,當下就叫嚷起來。


    殊不知這麽嚷法,倒把小九給嚇了一跳。


    別人不知,她可是知道,此時餘慈的狀態是不正常的,如今應付湖底,還有億萬裏外思定院的事情,已經讓影鬼、小五他們很捉襟見肘了,這邊再加壓的話,萬一對這些人的請求反應不及,又該怎麽辦?


    可不等小九想出對策,已經有人連“淵虛天君救命”這樣的話都喊出來了。


    沒有人是傻子,現在湖底根本就是地仙的戰場,任何一次衝擊的餘波,對他們這些靠得“極近”的修士,都是一次死亡威脅。人們本來就很容易聯想過去,遑論眼下這強勢而又詭譎的變故。


    之前還可以指望三元秘陣,可看這情勢,三元秘陣都有些壓製不住的兆頭,當然是能求便求,能拜就拜。


    死亡威脅和破財的衝擊之下,別說那些一心想拜入上清門下的,就是某些心裏有鬼的,都表現出一定的虔誠。


    事態沒有像小九擔心的那樣發展。


    事實上,那邊當真是有“唿”就有“應”。


    刹那間加持點染,單個的或許還不明顯,可幾百號人加在一起,同時接受加持,彼此氣機共鳴,就有一圈淡淡靈光擴散開來,所過之處,甚至還與“三元秘陣”法度互通,形成一片格外平穩的區域。


    “咦?”


    小九、小五麵麵相覷,都是發現,那邊的反應,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了。


    她們的敏銳感應,湖上修士是沒有的,這些人隻看到“有求必應”的靈驗,大多數人浮躁的心思,一下子就給安定住了。


    上清後聖也好、淵虛天君也罷,隻要不是妄想一步登天,受了誰的加持,入了誰的門下,對他們這些散修來說,都是一次大的提升。


    至於高層的那些衝突,他們就是擔心,又有什麽意思?


    人心漸定,不管裏麵有怎樣的古怪,小九都是鬆了口氣的,讓小五抓緊時間與影鬼溝通,弄清楚變化的原因,她則去考慮如何進一步穩住人心。


    便在此時,一直在船頭,旁若無人交談的白衣和赤陰,都走過來。


    赤陰還好,冷淡的模樣一如既往,就是白衣那意味不明的微笑,讓小九很皺眉頭。


    “怎麽了?”:筆瞇樓


    她問了一句之後,突然也是有所感應,直接問道:“這變故,你們怎麽看?”


    白衣輕掠鬢發,意態閑適,言語也是輕描淡寫:“至少一位精通虛空神通的大能,在三元秘陣範圍內出手。現在這模樣,看著起碼也是兩個,而且一人非常精通封禁之術,意圖強行壓製,在其控製範圍內,扭曲了虛空法則,才有如此破壞力。”


    小九且不說,包括正與影鬼.交流的小五,長時間沉默的玄黃,還有船上那些不怎麽熟悉白衣的吳景等人,甚至是一旁的赤陰,都把驚訝的目光移過來。


    白衣對此全不在意,又道:


    “結合情況,其中一人應是羽宮主,隻有她才有如此封禁神通。至於另外一位,大約是無量虛空神主,也隻有他,才會有具備這樣的虛空共鳴之力。事實上,此界很大一部分儲物法器的產出,都是魔門祭禮無量虛空神主後的零餘,因此,分外受不得此類刺激。”


    絕大多數人都聽得呆了,小九不動聲色,往小五身邊靠了靠。


    白衣是個極聰慧的人,不過這不等於她能具備這樣的判斷和見識。


    這局麵……分明就是失控了。


    湖上再起震蕩,三元秘陣連發“崩崩”、“嗡嗡”的異響,其中還摻雜著今日當值修士的示警聲,一片忙亂。


    但在已經崩潰的宜水居這邊,代之而起的,卻是詭異的平靜。


    玄黃向前邁了一步,擋在小五、小九身前,盯緊白衣。


    這無聲的一幕,使得吳景、董剡等人都明確了敵我之辨,當下就往小九那邊靠。轉眼間,除了赤陰還在白衣身邊,所有人都與她們拉開了距離。


    其實,赤陰現在是動也動不了。


    白衣眸光清亮,不緊不慢地從小九等人麵上掃過,不知是否是錯覺,倒是在吳景、董剡這些“外人”身上停留的時間更長一些。


    末了,她嘖聲讚歎:“氣機結網,靈光如林……”


    話才半截,整個洗玉湖就一個劇震,就算是有靈光加持的這邊,腳下船隻也是出現了巨大的擺蕩。


    不說白衣再“說明”什麽,強絕的意誌,如山如海,更如那深邃得讓人絕望的星空,就此籠罩下來。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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