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輕煙句句有他意,細究來又是淺白直接,怪不得幽蕊說她態度古怪。


    餘慈恍惚間倒記得,他與慕容輕煙之間,同樣有這麽一次類似的對話,那時,在兩人之間充做“中介”的,卻是範陵容。


    一次是巧合,兩次還是麽?:筆瞇樓


    想到這兒,餘慈都想問一下幽蕊,是不是在靈巫眼中,世界完全是另一番模樣?


    正細細思索之時,祖巫堂那邊已經出了結果。


    其實,這結果不是商量出來的,而是蘇雙鶴那邊,攀咬出來的!


    最新的信息傳過來,祖巫堂內的喧囂,已經是壓之不住,耆老的怒吼,聲震屋梁。


    “狼心狗肺!辱沒祖宗!”


    由於論劍軒刻意為之,各方的信息接收幾乎都是同步的。這邊餘慈也很快收到了風聲,據說,域外被擒拿的蘇雙鶴,已經“全招了”。


    問題在於,所謂的“全招”,可不隻是把他“以劍修祭巫神”的計劃招出來,而是順勢咬上了夏夫人,而且拿出的罪名相當了得:


    夏氏以“懷璞抱玉”之法,名義上是要為飛魂城主幽燦生子,實際上是暗中收集目前存世的大巫血脈,匯集一胎,意圖使巫神轉世重生!


    巫神轉世!


    不管這罪名是真是假,隻是亮出來,都犯了天大忌諱。


    必須要說,劍巫大戰之後,在真界普遍的認識裏,巫門是有天然的罪孽的。


    在巫神血脈體係的控製下,真界修士在嚴重的禁錮中,掙紮了數十劫時光,若非以曲無劫為首的劍修大興,為此界修士斬斷血脈牽係,那種日子還不知要持續多長時間。


    除巫門以外,上到四大門閥,下到各路散修,十個裏麵,要有九個半,絕不願意再迴到巫神主導的真界時代裏去。


    是的,巫神九變創世,這個根是斬不斷的,所以巫門法統在真界,無論怎樣都會有一塊繁衍生息的地方,他們可以在真界生存下來,事實證明,還可以生存得很好。


    前提是不要搞風搞雨,妄圖複辟——保持現狀可以,亦即保持巫神沉眠,對“勘天定元”也不要有什麽過分的渴求,一旦觸及這條底線,必將陷入絕對被動。


    偏在此時,按照蘇雙鶴的說法,他和夏夫人都踩線了。


    論劍軒就此便有了借口,直接插手進來!


    相較於魔門東支和羅刹鬼王的小心謹慎,論劍軒是以堂皇之勢,集天下人心,強勢切入。


    但人們心裏也要打個結:全盛時期論劍軒也沒能拿沉眠的巫神怎樣。


    當年做不到的,現在就能做到不成?


    不管做到與否,論劍軒都來了。


    便是無法根除巫神,卻使得飛魂城乃至於巫門一脈,都有傾覆之危。


    畢竟,夏夫人的身份非常敏感。


    她既是飛魂城主的正室,又在千山教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


    她的存在,本身就象征著巫門力量的合流,分外具備代表性。


    在幽蕊和慕容輕煙這個方位,已經能夠聽到祖巫堂耆老失態的咆哮:


    “當年留得飛魂城一脈,不是咱們能頂得住,是八景宮不願讓論劍軒一家獨大,是城中先輩未雨綢繆,與上清宗等共建了洗玉盟!也是此界修士不願讓巫門斷絕法統,免得勘天定元出了岔子。


    “現在已經證明了,沒有了巫門,勘天定元照樣沒問題,咱們的根基已經給伐掉了一半,幽燦那麽大的野心,也隻能是在東海附近盤弄,與千山教聯姻,聯並大巫血脈,那也是在懷琛叛門之後,傳承見危之時,火候把握得恰到好處。


    “你倒好,想當然行事,畫虎不成反類犬,真真婦人之見!現在你這麽搞,就是自絕於天下,巫門百世傳承,就要毀在你手裏了!”


    對祖巫堂耆老的雷霆之怒,夏夫人的迴應則非常平靜:


    “蘇老在祖巫堂呆久了,後輩又逢大劫,心力交瘁,不適合再議事。來人,扶蘇老迴去休息吧!”


    “夏懷玉,你敢!幽煌,你……”


    外間餘慈和幽蕊都是聽出來,那位蘇老不論見識怎樣,倒也算是秉持公心。


    隻不過,他明顯沒有控製局勢的能力……


    祖巫堂禁製發動,卻不是對“外人”的夏夫人和幽煌,而是偏轉方向,強製壓住了蘇老的掙紮反抗,迅速下了巫咒封禁,不知給抬到哪裏去了。


    如此幹脆利落,也讓餘慈、幽蕊都是驚愕,什麽時候,夏夫人竟然重新握持了飛魂城大權?看起來甚至比事變之前,還要厲害?


    未能查出這種變化,對幽蕊來說,等於是情報工作出了大岔子,她心中發慌,連不迭地向餘慈請罪。


    偏在此時,祖巫堂那邊有人走出來,向這邊招唿:


    “阿蕊,你來一下。”


    幽蕊心頭一激,忙向餘慈解釋,喚她的是幽煌。


    餘慈讓幽蕊自行其事。


    幽燦閉關之後,飛魂城是由夏夫人統領全局,幽煌主內,蘇雙鶴主外,算是均勢。如今均勢打破,本來最大的可能性是失衡、撕裂,但就目前形勢來看,至少表麵上,反而促成了飛魂城內部的團結。


    即使幽煌一直是支持夏夫人的重要力量,可在“懷璞抱玉”一事上的搖擺,證明他的支持也是有限度的,這種時候,反倒是不計得失地支持,真的很有意思。


    幽蕊應聲跟上去。


    前麵幽煌自顧自離開,都沒有與慕容輕煙打招唿,而夏夫人則留在祖巫堂中,繼續控製局麵。


    這種分工,讓幽蕊有些奇怪。


    幽煌算是她的族兄,都流淌著最接近於巫神的血脈。按理說,在巫門這個看重血脈超過一切的環境裏,天然便少了一分隔閡,隻可惜,事實並不是這樣。


    幽蕊迴來後,最大的支持其實是祖巫堂,是那些不掌握實權,卻總想做點兒什麽的老家夥,幽煌和她的關係,不遠也不近。


    事實上,向來以“鐵麵”著稱的幽煌,對幽蕊放棄靈巫的義務,逃到北荒的行為,態度從頭到尾,都非常明確:出去要罰,迴來要獎,獎罰不能互抵。


    若非幽蕊在近期很賣力氣,簡直是不顧生機元氣,做了幾件大事,現在想得到幽煌的好臉色都難。


    一路無話。


    隻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有“鐵麵”之稱的幽煌,在長年主理飛魂城內務的環境下,正是喜怒不形於色的最好表率。他從不在正規議事場所之外談公事,而且,也很少有那些彎彎繞繞,非常幹脆利落。


    待二人一前一後,到了平日裏幽煌的議事廳內,便聽幽煌直接道:


    “算上行程,你有五天的時間準備。到時,你和慕容一起,主持洗玉湖祭。”


    幽蕊一驚:“湖祭?大祭?五天後?”


    所謂湖祭,便是指巫門中人到洗玉湖中祭祀巫神,可算是巫門最高級別的祭禮之一。所做的準備非常複雜,以前需要長達數月的前期準備,一幹人等,成百上千,浩浩蕩蕩,場麵壯觀。


    可要知道,他們現在可是在飛魂城,距離洗玉湖幾近億裏,便是用最快的方式,單程也要十天半月,五天時間,這又怎麽處理?


    難道讓她和慕容輕煙把所有人都挪過去?恐怕不用開始祭祀,她們便氣血耗盡而死了吧!


    幽煌神色不動,淡淡道:


    “此次祭祀,實是為夫人腹中胎兒祈福之用。要知這胎兒一生下來,便是飛魂城未來的領袖,甚至可能是巫門共主,每一個環節都要盡善盡美。當然,現在情況特殊,祭祀祈福,人不需多,幾位耆老再算上城內高層便好。而觀禮之人,你們不用操心。”


    “何人領祭?”


    “既然是為胎兒,自然是夫人親領。”


    幽蕊愕然。


    其實對於祭祀巫神,靈巫與否沒有太大差別,可這種祭祀可真不是什麽好活計,氣血心神損耗非常大,尤其夏夫人還在“懷璞抱玉”的狀態下,正要全力以赴供養胎兒,怎麽可能支撐得了?


    幽煌眼神冷澈,盯著幽蕊,並不掩飾更深層的意思:


    “此次祈福,為胎兒加持是其一,同時也是一次展示……幽氏沉寒入淵,夏氏莽蒼千山,二者相合,必是厚德之相,不會出現別的,你明白?”


    幽蕊當然明白,這其實就是要求夏夫人親身證明腹中胎兒的血脈純度。


    如果是情理中的“厚德”之兆,自然皆大歡喜,各路人馬都無話可說。


    但若出現了別的情況……又該怎麽做呢?


    幽蕊想象不出那種情況,卻知道這麽一來,不論驗證出什麽結果,夏夫人等於是全盤陷入被動,身為飛魂城實質領袖的威嚴,必遭重挫。


    實是百害而無一利。


    這是夏夫人與幽煌的妥協?或者說,是幽煌的逼迫?


    幽蕊突然發現,在此時的飛魂城,原來幽煌才是最有一錘定音能耐的那個。


    飛魂城的局麵什麽時候到了這種地步?


    她沒有再說什麽,行禮後退出。


    出來議事廳,沒走多遠,卻看到前方一道倩影,靜靜等候,正是慕容輕煙。


    幽蕊還沒有和餘慈商量出個章程,慕容輕煙便走過來,輕挽住她的臂彎,微微而笑:


    “蕊娘子,咱們商量一下湖祭的事兒。義母大人和我都覺得,觀禮之人中,無論如何,不應少了淵虛天君……”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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