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遭到如此重創,甘詩真也是一聲不哼,不給楊朱帶去麻煩。


    極祖倒是興致盎然,這兩位在堅持什麽呢?


    略一轉念的功夫,他倒是又發現了異常。


    楊朱的喃喃言語,凝成了迥異於尋常音波的獨特信息,借剛剛劍勢亂斬的效果,穿透了已經不那麽嚴密的凍寂魔國,投入緲遠虛空。


    至於去向,是直接打入了法則層麵。


    由於涉及靈昧一脈,追索時多少給他帶來些困擾,而捕捉到之後,解析也要花點兒時間。


    最後他確認,這是走入了生死法則的一條衍生脈絡,類似的脈絡,是玄門常駐的“地盤”,不適合魔門涉及,楊朱若要勾動其中力量,說得過去,隻是,好像有點兒眼熟?


    不及分辨,這條信息分明已經與相關脈絡之上的某個意識相接,微幅的波蕩和反饋傳遞迴來。


    這一刻,三方的意識,透過相應的法則脈絡,碰撞在一起。


    那邊的反應也不是特別迅捷的樣子,似乎和他一樣,有些愣神。


    此時,戰鬥狀態下的極祖,反應自然要快過一線。雖然不是神主,玩不了布網天下,億萬裏交戰的把戲,但立世數劫,身為魔門修士第一人的最有力競爭者之一,他自有神通。


    當下神意激蕩,似攻還守,布下屏障。


    這就是一個態度:


    我們這邊做事,無關之人,不要牽涉進來!


    他也是故技重施,就像這些年嚇阻意圖進入華陽窟“探險”的人們一樣,亮出了修為境界,卻掩飾了自己的身份。


    別看這裏打得不可開交,卻一直在凍寂魔國控製之下,出了魔潮範圍,沒有誰能看出端倪,就算以楊朱現在的狀態,也別想破壞。


    他有這個自信。


    然而,對方的態度,也是出乎意料地堅決,最初的愣神之後,意念循法則脈絡切入,且是玄妙無方,對魔門法度的理解,更是遠超出他的預料。


    極祖立下的神意屏障,其實已經是真實之域的層麵,雖築基於魔潮之上,卻自擬法則,如地堡堅牢。


    可對方來得更是飄忽。


    在最終受險之後,竟然直接繞過了相關的法則脈絡,以一種驚人的搜魂秘術,追著楊朱的意念特質,以及其絲縷欲求之想,瞬間漫過億萬裏虛空,如黑潮、如暗流,無聲無息而來。


    “這是……天欲妙染搜神法!”


    億萬天魔所構的魔潮,毫無抵觸之意,概因它們多年來“他化”而得的情緒心念,正是此搜魂法門借力之階梯。


    天魔本無心,他化而得之。


    根基都是虛無,又怎麽能夠駕馭呢?


    對方正是用這一渠道,借著域外最為常見的天魔族群,幾次跳轉,就繞過了極祖的防禦,將可觀的力量投放過來。


    可這股力量投放之初,似乎是也“驚”了一記,浩浩蕩蕩撲來的氣勢,驟然一挫。


    也怪極祖在真實之域的阻隔,把自家身份藏匿得太好,對麵就算做過一定的準確,也顯然沒有想到,這裏竟然是如此的“大場麵”,


    不過,如果讓這位就此知難而退,未必也太理想化了。


    這股力量隻是變得更晦澀了些,在魔潮中載浮載沉,出入不定。雖然不那麽強勢,卻依舊擺出了不甚友好的架勢。


    凍寂魔國不會允許如此外力,在自家腹地興風作浪,自然形成絞殺之勢。


    可問題在於,這種力量所作用的層次,總是與凍寂魔域所控製的領域有那麽一些“遊離”,準確地講,就是在魔門體係最少涉及領域之一的情緒意誌層麵,往來弄影。


    情緒意誌大半屬於靈昧法則的脈絡,而眾所周知,天魔是沒有靈昧可言的。


    元始魔主據天魔而搭建的體係,自然也就沒有“靈昧”的位置,就算魔門修士曆代以來,對此多有增補,但也是天然的弱項。


    絕大多數時候,魔門會將“情緒”視為“六欲濁流”的主要成份,是摒棄的對象,而將相關的精進意誌劃入“超拔”的範疇,這其實也是對修行體係缺陷的一種妥協。


    同樣是魔門手段,對方所依存的,就不可能是靈昧法則,而是另辟蹊徑,在超拔與靈昧的交纏中,尋找了一條抵近“靈昧”的捷徑。


    沿這條路走下去,偏左一些,就是在超拔之法上多走一步,就是魔門傳統的極致;偏右一些,在靈昧之法用心,則極可能是脫出現有體係的一條新路。


    “這事兒有趣啊!”


    極祖訝然失笑,明明是走的玄門路數,卻招來了魔門強人,而且觀其法度,就是現在幾己湮滅不聞的“本義派”心法,唔,是五通……不,應該是欲染魔主的修持法門!


    九玄魔宗?西支?還是北宗?


    很快,已經人才凋零,幾乎快被自家的冰雪魔宮吃掉的北宗,便給排除了;


    九玄魔宗近年來走的是與他差不多的“貫通三脈”的路子;


    那麽就是西支,裏麵頗有一些抱殘守缺的老頑固……或曰野心家!


    是了,東海之下,九宮魔域,隻是對付陸沉之前打的馬虎眼,不過,裏麵頗是出了幾件奇事……


    想到這裏,他心中已經有譜了。


    凍寂魔國依舊與新侵入的力量較勁,這股力量攪得魔國之中,法度紊亂,極祖知道,這是因為他真身不在此地,很大程度上借助魔潮之力,憑空化現魔國,導至出現根基不穩的情況。


    兩邊的法門無所謂高低,但在這種形勢下,對方更易於借力。


    而這也證明,對方在境界上,和他的距離已經相對接近,至少,比現在頻出無理手的楊朱,要強出不止一籌。


    變數頻生啊。


    一聲概歎之後,他當先發言:


    “幻榮啊,多年不見,一向可好?”


    “極祖安好,晚輩拜見。”


    魔潮中,纖瘦白影顯現,那是幻榮夫人凝出了虛影分身,對著凍寂魔國深處,款款一禮。


    都是魔門體係中人,彼此知根知底,大家沒有必要掩飾什麽了。


    極祖沒有讓謝康令出麵,也沒有學幻榮,弄個分身之類,他有這個資格,甚至還有閑情評點兩句:


    “古早之時,本義派與見行派衝突,我雖未親身經曆,但就本心而言,我是站在本義派那邊。本義派看似尊古薄今,其實尊重的是魔門全盛時期,萬千氣象,百家爭鳴的活躍狀態。


    “而見行派的思路,未免就太過狹窄、現實,這也是無量派係在魔門一家獨大的後果。若不是大梵遠在血獄鬼府,另起爐灶,說不定連這個都要抹掉……可惜啊,百家千宗各自注疏《太元天魔根本經》的盛況,終究是一去不複返了。”


    幻榮夫人淺淺一笑;“極祖明鑒。”


    “莫要誇我,下麵我說的,可能你就不愛聽了。不說別的,隻論穢淵、無明、欲染、無畏、寂妙等五魔主尊位之法度,我更讚同五通之說。”


    “哦?”


    “往來不窮謂之通,從穢淵而至寂妙,對應的,是修行的五重境界,亦即超撥之脈絡。更合乎魔門根本法理,以此為本,才能夯實根基。


    “而以欲染為主,則先期就將重心放在人心意誌層麵,雖然早早就能觸及到‘靈昧’之根,但失之操切,便如魔潮中這些小小魔頭,大浪一卷,任其他化了多少情緒念頭,都要衝刷殆盡。


    “你我之輩,固然不想局限在這牢籠之中,但該做的功課不做得圓滿,就算出去了,又能飛多遠?”


    此言既出,幻榮夫人沉默良久,方道:“極祖金玉之言,幻榮謹記在心。”


    由天欲妙染搜神法攜來的玄通法力,雖是還在,不見早先的洶湧勢頭。


    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極祖穩居魔門最強者之列,豈是幸至?


    幾句話的功夫,便將幻榮夫人的氣勢挫消,也將本來不怎麽有利的局麵扳了過來。


    幻榮夫人明知極祖的真實目的,可這幾句話,誅心得很,她本身的戰鬥意誌也不是太強,不免就受到影響。


    極祖話鋒又是一轉:“不過,我這些話也許沒了意義,幻榮啊……恭喜你得脫聖典名籍,說起來,這也是絕大的造化!”


    幻榮夫人麵無表情,又淺淺躬身,算是迴應。


    “你既然脫離了一重束縛,能不沾染麻煩最好……”


    這又是誅心之言,且極祖是明知故問!


    幻榮夫人視線在這片虛空中打了個轉,凍寂魔國扭曲的法則,還擋不住她的目光,確實是麻煩沒錯。


    無聲歎息一記,她直接切入正題:


    “敢問極祖,魔國之中,是四明宗的楊宗主嗎?那一位……甘詩真?他們得罪了極祖?”


    “不,是我設局請他們進來。當然,楊宗主應該也另有想法。”


    “這一點,妾身倒是可以想見……楊宗主做了件很有趣的事。”


    幻榮夫人至今還有些不可思議,視線再往楊朱那裏轉了圈兒,方道:“妾身受人之托,代為處理在九天外域的一些事務。卻不想第一個上門的,竟然是楊宗主。”


    極祖笑聲傳來,沒有尋根問底,隻道:“既曰代管,可有決斷之權?”


    “慚愧,妾身還沒這個資格。”


    話音方落,法則層麵,有微妙的震蕩傳遞過來,兩人都見得分明:


    又有一位的意誌駕臨。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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