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界天地法則體係下,任何實質性的存在,都可以說是某幾類法則的聚合。


    包括人之形神,亦是如此,且是最最精妙的聚合結構之一。


    正因其精妙,世人才能登上修行之途,世間妖物,修煉到一定程度,往往會化為人形,也是這個緣故。


    影鬼的問題,就是出在了法則聚合結構上。


    當年餘慈為了給影鬼解開束縛,用心煉法火將困鎖了影鬼的妖魔頭顱煉化,移性換質,成為一類獨特的“元靈”。


    當時確實是方便了,可心煉法火乃是佛門神通,是出了名的嚴謹周密,所“煉製”出來的成品,也有這方麵的特色。對別人也還罷了,對一個追求斬破所有束縛的劍修而言,可是糟糕透頂。


    隨著影鬼的修為境界飆升,這份束縛也是越來越大。


    當然,影鬼真想斬斷,也不是不可以,它有這份能力。


    問題在於,它本就隻是曲無劫的影子,因意外機緣而化生靈性,劍園中又遭受重創,立身的根基已經毀了。後來滲入心內虛空,跟著餘慈廝混,獨立性幾近於無。


    別看它憑著超卓的意識,重登長生之境,但那隻算是“空中樓閣”,最多是把崩毀的根基重新梳理,形成一顆還算完整的“種子”。


    既然是“種子”,沒有合適的土壤和養份,無論如何是不可能生根發芽的。


    餘慈為它煉製的“容器”,也隻是“容器”而已,潛力已經到頭了。


    因為不想當“盆栽”,影鬼除了轉世重生,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隻是,就算轉世,裏麵的學問也是很大的。


    不說別的,隻看大黑天佛母菩薩折騰出來的這些事兒,就知端倪。


    當然,對餘慈來說,最重要的是,“英雄所見略同”,類似的情況下,影鬼的思路,十有八九也是大黑天佛母菩薩的想法。m.Ъimilou


    同樣不可忽視的,是黃泉夫人記憶中對此的推衍,也可為驗證。


    為萬全計,餘慈甚至還問了趙相山:


    “你覺得如何?”


    趙相山則是剛剛接觸到影鬼這一枝隱藏的力量,不免意外,光是調整自己的定位,都要多費不少功夫。或許正因為如此,他迴答的時候,就更慎重、也更玄乎:


    “稟天君,愚意以為,當事態放大到宏觀尺度,往往會變得很簡單,因為說來說去,路徑就是一種‘必然’。”


    餘慈明白,趙相山的這種“玄”,其實就是謹慎態度下的確鑿認證。


    必然麽?


    確實如此!


    所以,大黑天佛母菩薩對她的目的,一直諱莫如深。


    如果不是證嚴和尚繼承了血僧屠靈的記憶,長年思索有成;如果不是餘慈深入了解了《三際經》的經義,可能至今也摸不著頭腦。


    可一旦知道,順藤摸瓜,後續的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


    餘慈喃喃念道:


    “他年劫去後,三界天通,不設障鎖,六道渾一,難分貴賤……三界天通,三界天通!”


    對大黑天佛母菩薩來說,巫神的法則體係應該是最討厭的玩意兒了吧。


    所以,對她來說,血獄鬼府也好,九天外域也罷,最好都摻合進來,趁天地大劫暴起,天地法則體係混亂之時,掃蕩樊籬,重塑體係。


    餘慈早就知道大黑天佛母菩薩那邊的思路,也知道八景宮非常防備這種威脅,所以不惜用平都玄陽界換了昭軒聖界,將類似的可能都扼殺在萌芽狀態。


    問題是,知道並不等於“洞悉”。


    知道天人九法的概念,和深諳天人九法的運用,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同樣的,八景宮的防備,也隻是概略而言。


    他們堵得了昭軒聖界,堵不了所有的“危險”地段。


    攔海山是一處,對應九天外域;天裂穀是一處,對應血獄鬼府。


    這是明擺著的,但也未必就是這兩種選擇。


    比如北荒,此時的黃泉秘府位置,已經與血獄鬼府相接,對天地法則體係的影響也頗為明顯,而那邊的碧落天域也很“薄”,更利於三方對接。


    影鬼就在那邊做了許多功課。


    進一步細算,北地三湖區域的幾個虛空世界對接點;包括東華山封魔防線,都有可能。


    現在餘慈明白了,過去這些年,羅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薩四麵出擊,十有八九就是要增加可以作用的“點”,就算八景宮察覺到了,也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如今,八景宮主要是在北地滅火,對攔海山這種邊緣地帶,倒是有些忽略了。


    實是無數劫來,這裏都是敏感地帶,曆代修士多有加固。


    就像四極天柱,都知道那裏是真界的邊緣,也是受九天外域影響最大的地方,可有了天柱支撐,倒一躍而成最穩固之地,隻要腦袋正常,都不會打那裏的主意。


    不過,餘慈倒是認為,在未來的趨勢中,攔海山的可能性不小。


    因為目前這裏的局勢、氣氛非常微妙,該來的,不該來的,都來了。


    比如影鬼。


    “你說帝天羅是誘因……你準備在北地做些什麽?”


    “不是我想做什麽,而是魔門各派應該知道魔門東支在做什麽。”


    以影鬼的精明,自然不會漏過餘慈情報網絡中的信息,魔門東支派翟雀兒在洗玉湖搞鬼的事兒,他很清楚。這次以磁光萬化瓶為誘餌,牽動帝天羅、東昌子,激化矛盾,就是要找一個恰當的時機,將這個秘密暴露出去。


    理由很簡單:


    “北地魔門的均勢維持太久了,他們需要一個理由;魔門東支在攔海山以東的勢力範圍也是根深蒂固,這邊穩得住,別人,比如大黑天佛母菩薩,就很難下手。”


    “……你也想玩這一手?”


    “不如此,就擺脫不了束縛。就算你放我自由,可心煉法火的作用擺在那裏,佛門法理擺在那裏,這是那群禿驢在真界天地法則體係的基礎上,延伸出的最嚴密的體係,講究的就是輪迴無盡,不向他們投誠,就永遠沉淪紅塵……這份因果束縛,我先天不足,斬之不斷。


    “這種情況下,有人幫忙趟路,我高興都來不及,給他們使點兒便利,又能怎樣?”


    唯恐天下不亂……


    影鬼坦然的態度,讓餘慈無話可說。


    他和羅刹鬼王、大黑天佛母菩薩交手這麽多迴,幾乎以為自己是維持真界和平的重要力量,哪想到自家背後,早有人在那兒使壞了。


    這時才知道,當年的承諾,可是沉甸甸的,壓手得很。


    餘慈也必須承認,影鬼的介入,其實與自己的主要目的,沒有本質的衝突。


    黃泉夫人就不止一次提起此界“命中注定”的大變革。


    不管那女人的性格心計如何,這份判斷還是值得信任的。


    以餘慈目前的實力,要想重立上清,就必須要找準時機,做不了弄潮兒,也不能去做抵擋大潮的不自量力之輩。


    羅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薩至少做了三劫準備的陰謀,不是那麽容易阻止的。


    八景宮做不到的,餘慈不認為自己能做到。


    況且,若他真想發力,節外生枝,影鬼說不定就敢一劍劈過來。


    抓著真界大變革之後的空檔,迅速起勢,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這是要成事……


    若純粹想壞事,餘慈也要等!等一個好時機!


    就像趙相山所說的那樣,既然隻是想壞事,就要壞在骨子眼兒裏。


    思路理順,餘慈發現,他現在還是盯著星煉銅比較實際。


    看海麵上,駕馭磁力雷光,從容自若的帝天羅,忽地冒出一個念頭:


    拿帝天羅去換的話,魔門東支會拿出多少星煉銅呢?


    他也隻是想想而已,這位是影鬼拋出來的棋子,肯定是不好幹涉的。


    就目前的發展來看,魔門東支絕不會放過她,輪不到餘慈介入。


    作為宗門嫡傳,東昌子的地位極高,魔門東支要能忍下這口氣,才真叫奇怪。


    算一算,東昌子的死訊應該傳迴去了……


    幾個時辰之前,魔門東支還能將類似於九鬼心鈴的魔音,送到萬裏開外餘慈的耳畔,沒道理不對這邊做出反應。


    念頭方落,隆隆的雷聲中,忽地便插入了一道幹澀的聲音,沒有質問,沒有斥責,直接就念頌起韻律古怪的咒文,滲入海天之間幾如墨染的劫雲深處。


    一聲引得百聲應。


    咒文的作用非常明顯,便在幽暗的劫雲深處,“塗抹”了一段暗紅光芒,仿佛是鑿開了通往某處魔國的口子,萬千魔影突兀湧出,在有限的空間內堆疊在一起,瞬間拉開了魔劫的序幕。


    餘慈分明在裏麵感受到了不止一個“天外劫魔”層次的氣機。


    這完全是碾壓好不好?


    魔門東支這是要渡劫之機,直接滅殺帝天羅啊。


    餘慈很奇怪,問起影鬼:“你不出手嗎?”


    “她是誘因,不是魚餌,何必急著提鉤?”


    影鬼的迴應非常冷漠,不過很快話鋒一轉:“這女人心計頗深,既然敢過來,自然有所仗恃。”


    “她的仗恃不是你?”


    “當然不是,目前我這狀況,最忌諱的就是赤膊上陣。再說了,就算咱們湊上去,你覺得她會搭理你麽?”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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