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到這裏來的修士,最起碼的水準還是有的,餘慈和廣微真人還沒有真正出手,二者氣機已經彼此衝刷,就像是風中錯亂的雨絲,淅淅瀝瀝、點點滴滴,將觀景雲台和述玄樓盡都覆蓋在內。


    有比較敏感的,便覺得涼意浸浸,不知不覺間已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對峙的雙方是通過氣機上的衝刷、辨析周邊虛空元氣分布,測知對方的氣機“成色”,為後麵的鬥符做準備。


    並不像生死決戰般淩厲森寒,殺氣畢露,卻另有一番細膩、深透的意味兒。


    觀景雲台上,甚至部分修士本能地收攏氣機,擔心自家虛實被“順便看透”。


    這時候才有人想到:既然是星羅法,取“星羅棋布”之意,形式上是要下棋的,棋盤呢?


    餘慈臉上平靜無波,隔空再向廣微真人施了一禮,對麵,廣微真人還禮。


    緊接著,虛空自生波紋。


    餘慈這邊,纖細的光絲,呈橫向排布,依次鋪開,共一十九道;


    而廣微真人那邊,同樣的光絲,則為縱向,亦是一十九道。


    光絲縱橫,垂直分刻,在虛空同一平麵相交,方有接觸,便隱隱動蕩,隨即凝實。


    便在光絲動蕩之際,有沉沉真意,自二人處傳至,彼此相抵,如一個無形罩子的兩邊,緊密扣合,嚴絲合縫,亦是分疆劃界,最終將那介入虛實之間的縱橫光絲,化為一塊棋枰,懸定在虛空之中。


    這一片虛空因為“均衡”的態勢,幾乎給凝固了。


    旁觀修士刺探過來的神意,便像是進了泥潭,凝滯難動。


    “怎麽和界域似的?”


    “本來就是!”


    很快,在竊竊私語中,述玄樓內外的修士們便都知道,這是餘慈和廣微真人將各自界域中的某些特性打入虛空,衝抵妥協,形成了這樣一處“棋枰界域”。


    棋枰寬約十尺,較尋常為大,但放在目前環境下,也不是特別出格,甚至還有人覺得看不清呢。


    不免又有人說些酸話,餘慈才不管這些,此時棋枰架好,棋手分坐,隔空對峙,倒是觸動了他一點兒心緒,引得記憶迴轉,有些出神。


    記得當年在北荒,他和湛水澄,還曾經到辛乙的自辟天地的“三十六天”中,和辛乙下了一盤棋,當時,旁觀的是廣微真人。


    而如今,除了那貓兒以外,幾個人竟然又匯聚一堂,隻不過坐在棋盤兩側的,變成了他和廣微真人,辛乙倒成了看客。


    還有,他依舊是個臭棋簍子,幾十年下來,沒有半分長進。


    當年那遮掩本來麵目,戰戰兢兢的還丹修士,可曾想過,今日之局?


    心之所至,他往述玄樓上看了一眼,掃到了那個矮胖老頭。


    辛乙的感應何其敏銳,也轉過眼來,兩人視線交錯。m.Ъimilou


    餘慈麵無表情地移開,重新將注意力放在虛空棋盤之上。


    倒是辛乙唔了一聲,撓撓下巴,身子略微前傾,表現得更為專注。


    辛乙身份特殊,一舉一動,都招人眼球。


    就在他身邊不遠處,正與與楊朱說話的楚原湘,眼角瞥見這一變化,便笑嗬嗬轉過來話題:


    “看起來,老辛和那位淵虛天君挺投眼緣兒的,你覺得如何?”


    楊朱以玉尺輕擊掌心,笑而不語。


    楚原湘也不逼他,就目前而言,他還是對餘慈要如何在“星羅法”上勝過廣微真人更感興趣。


    想來述玄樓上絕大部分人,都是這麽個想法。


    “星羅法”號稱是最接近分雲鬥符原貌的比鬥方式,難度也是最高。


    就是因為它根源於奕棋之法,將修行界原來的“分雲”和“鬥符”兩種流行的活動統一起來。


    “鬥符”之道,大略是疊竅合形、擬態取象,考究“畫符知竅”、“通脈含靈”;


    “分雲”之道,則多是氣貫長空、捉雲拿霧,考究“一氣貫通”、“天人感應”。


    正是夏夫人,用她的巧思,將兩種方式移植到棋盤之上。


    縱橫十九道、三百六十一處交叉點,象征周天運轉;每一處點位就是一個竅眼,是落子的選擇,也是製符的限製,不可逾,不可失。


    成一符也可,多符亦可,所成符籙,以雲成形,在高空相鬥,以決勝負。


    像之前鐵隕界那場,其實是用五色棋代替,精彩或也不差,但在大局上的玄奧之處,還是有所不及。


    因為這種方式,融入了棋道之法,除了打通自己的竅眼格局,相應的還要封堵、幹擾別人,非常考究取舍之道,也看重大局意識。


    在這上麵,符陣很是管用,散形複聚,大局傾壓,比單個符籙要有更多變化,也要靈活得多。


    而落到當前的局麵上,楚原湘雖對符法也是個半吊子,可也看出來,像餘慈和廣微真人這樣,撇開正常的棋枰不用,各自集氣凝意,劃線成局,氣機交纏,妥協成界域之所在,天然就有幹擾衝撞之虞。


    在此情形下,還要排布竅眼,打開局麵,難度提升何止十倍?


    所以,楚原湘是真想知道,餘慈主動挑選“星羅法”,又是刻意搞出這種局麵,究竟是想怎麽個玩兒法!


    此時,餘慈再向廣微散人拱手:“晚輩棋力孱弱,懇請先行。”


    廣微真人聽他自承棋力不行,也是莞爾,微微頷首。


    餘慈心中迴憶當年辛乙與湛水澄的棋盤格局,依慣例,在對角星位先後落了兩子,凝氣如實質,色澤明亮潔白,真如白子一般,落在虛空棋盤上,甚至“得”然有聲。


    與之同時,雲天生變。


    天上雲層,本已經被前番五輪鬥符,折騰得支離破碎,此刻更仿佛遭一道開天之劍劈下,霎時分流兩邊,在晴空中,留下了一道筆直的裂痕。


    這一手出來,述玄樓內外,便有多人讚歎。


    晴空裂痕,看似是發力劈開,其實並非如此。


    實是餘慈在落子之時,貫穿竅眼,使之互通,這道裂痕,其實也就是氣機勾連的痕跡。


    也就是說,這道裂痕,是純以虛緲的氣機引動天地元氣共鳴,自然劃分而成,比之強行劈開,難度不可同日而語。


    此時,廣微真人沉吟不決。


    在餘慈落第一子的時候,廣微真人隻略有些疑惑,而緊接著第二子,他已經麵色生變。


    此時雖然恢複了平靜,卻隻有指尖微光閃爍,凝成黑子後,遲遲不出。


    各方修士都是奇怪,這種放在對角星位的座子,隻是例行規矩,何至於此?


    難道餘慈剛剛強勢的開局,還有什麽別的學問?


    便在水天之間,一眾修士胡思亂想之時,廣微真人終於落子。


    虛空中錚然鳴響,如雙劍交擊,又一道裂痕橫架,恰與餘慈所劃的垂直相交,白雲碎片,再次遭劫,被明明確確地劃分了四個區域,交錯的裂痕就是邊界,不管高空風力如何強勁,都難逾雷池一步。


    這一手,雖無新意,卻也不比餘慈遜色。


    座子落下,才是真正開局。


    餘慈信手落子,二人依序而為,轉眼就是三五手過去。


    一見之下,不知有多少人暗叫:臭手!


    就算“星羅法”不是真正下棋,可餘慈的落子,當真是沒有任何章法,湖上有大把人懷有自信,能殺得他七零八落。


    然而,架不住餘慈符法造詣太強,天人交感之下,每落一子,都似在碧霄之間開了一處孔眼兒,前後氣機連貫,雲氣受其梳理、貫通,漸有奇形。


    而棋盤之上,也漸漸好看起來。


    這份“好看”,不是指棋局本身,而是黑白棋子,落在虛空棋盤中,星星點點,讓人目眩神迷。


    餘慈神色平淡,可他手下的白子,卻是光芒衝霄;


    廣微真人眉間赤霞翻騰,但他所放的黑子,個個幽沉內斂。


    讓人看不明白,究竟哪個是攻,哪個是防?


    出現這種情況,也是因為高空雲氣雖是輾轉化形,輪廓漸明,可不知為什麽,醞釀的時間太長,最關鍵的符形遲遲不出,且兩邊都是如此。


    難道雙方竅眼幹擾得太厲害?


    林雙木看得頭暈眼花,又覺得心神疲憊,不自覺打了個嗬欠,忙捂住嘴巴。


    可他身邊的吳景,則是呆呆看著水鏡之上,轉接過來的影像,癡癡呆呆,完全進入了狀態。


    兩人的表現,可以說是洗玉湖上涇渭分明的形勢之代表。


    所謂的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


    不精通此道的,隻能看符形相鬥,遲遲不出,惹得人好生焦躁。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精通符法的內行人,一個個看得如癡如醉。


    這也讓洗玉湖上,進入到了一個非常詭異的狀態中。


    懂的、不懂的,兩邊人互相影響、幹擾,甚至還引起了一些衝突,但最終還是對於玄奧未知的好奇心占了上風,就算是看不懂的,也是仰頭看個熱鬧,猜度一番。


    此時此刻,湖上人頭湧湧,聲音卻比爭奪鐵隕界時低了太多,隻有“嗡嗡”議論聲,仿佛是水波起伏,時高時低。


    或許正因為如此,起伏的聲浪無論如何都壓不過虛空棋枰上的落子脆音。


    “得”、“得”聲響,一聲聲仿佛叩擊在人們心上。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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