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海商會眼下形勢一片大好。可如敖洋一般的明眼人,卻都發現了:如此千古未有之大變局,將海商會推上最高峰,接下來的路,又該怎麽走法,也就再沒有了可以參考的依據。


    海鷗墟立墟十年,海商會越走越順,然而從上到下,竟然沒有一個人有前途的方向有一個明確的認識。他們就像是在霧蒙蒙的山道上疾馳,看似步步高升,實則腳下無根,懸崖無底,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那種本應有之的“安全感”。


    也許,除了華夫人。


    這位心智淵深莫測的美麗女子,以柔弱之軀施展驚天手段,一手將海商會帶到了目前的位置,偏偏還是個外姓。不是沒有人忌憚,也不是沒有人動上了歪心思。


    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之類,總也要到了火候,方可為之。真要迫不及待做出蠢事,在後麵虎視眈眈的隨心閣、三希堂等對頭,恐怕要彈冠相慶。


    這種“盛極而將衰”式的危機感,十有八九,就是華夫人一手營造的,這正是她的自保之策。


    這個問題一天不解決,他們就要為華夫人的柔弱身子骨,還有時不時難以理解和測度的心思,頭痛萬分。


    海商會的高層,為此分裂出了好幾個派係。


    最保守的,覺得以前海商會的模式就是最理想的,雖是不溫不火,卻能千秋萬代,對華夫人敵意最重,認為這女人就是一條毒蛇,將他們帶到了舉世皆敵的尷尬境地,幾欲除之而後快。不過,這種極端的人還是少數。


    與之對應的,自然就是擁護派,那是一些信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平庸呆板之輩,數量也不太多。


    真正的主流,其實就是敖洋這般,“合則用,不合則去”的“現實”派。


    某種意義上,敖休也屬於這一派。


    “現實派”既然是主流,本應該協調一致,形成足夠的力量,對華夫人形成“控管”或“約束”。


    可問題是,這一派係中,因為“約束程度”、“控製方法”之類的問題,又拆分出了眾多的派別。


    就像敖洋和敖休,同樣是希望用“結親”的方式,實現對華夫人的控製。


    可華夫人隻有一位,誰又能抱得美人歸?


    矛盾由此不可調和。


    敖洋相信,這種局麵,十有八九也是華夫人一手造成,正是由於其模糊不明的態度影響,將海商會高層弄得矛盾叢生,她則在其中縱橫捭闔,任風吹浪打,都如閑庭信步一般。


    可就算他明白又怎樣?


    殺了華夫人,一了百了?且不說舍不舍得,那時候恐怕就要由他來陪葬!


    又或者謙恭禮讓?


    開什麽玩笑!任是誰得了華夫人之助,哪還有他容身之地?


    說白了,這就是關涉到個人利益的“根本”問題。


    明明知道,卻是打了死結,各方還一直用勁兒,生怕鬆了手,把便宜給他人占了去。


    如今,華夫人是不是又想施展這門手段,這迴,已經不滿足於海商會了嗎?


    若真如此……


    飛舟越過湖麵,向蓮花池方向高速移動。


    此時距離洗玉盟告知的時間,也有小半個時辰過去。相應的情報正不斷匯總,敖洋、敖休手邊都有一份,各看各的。


    不過很快,兩人的臉色都是一發地難看起來。


    “娘的,這是叫咱們跑腿兒來了!”


    下了飛舟,敖休迎麵就撞上寒竹神君的冷臉。麵對這位成名已經的大劫法宗師,他還真沒膽表示不滿,至於已經詛咒了一路的淵虛天君……ъimiioμ


    算了吧,看如今這形勢,恐怕寒竹神君都要好好侍候著。


    這時候,觀之生厭的“六叔祖”,反倒是唯一能允許他發泄的人了。


    敖洋麵色如鐵,僵硬冰冷。


    敖休說得不錯,他們兩個海商會核心成員,被洗玉盟叫來,就是跑腿打雜,收拾善後的。這還不是看不起他們,而是現在聚集在蓮花池附近的修士層次,就是這麽個級別!


    寒竹神君在與他們照個麵,交待一些事項後,便又往蓮花池上去了,那裏正是事發的核心區域,此時已經被層層禁製封閉,不管有沒有效果,態度總要先立起來。


    目前的形勢下,敖洋和敖休根本沒可能湊過去。隻能在一片狼藉的水道附近徘徊,遠遠看到那邊的人影,且是模糊不清。


    兩人終究不是蠢人,對視一眼後,分頭行動,找附近負責看場的洗玉盟修士,詢問情況,一來二去,還真把事情給問了個七七八八。


    於是,他們的臉色更難看了……


    不用別的,隻是“萬古雲霄”一個詞兒,就是他們二人無論如何都難以承受之重。


    再看看周圍被濃鬱靈氣刺激,瘋狂生長的各類水生植物、花鳥魚蟲之屬;看看更外圍被甘露靈雨吸引,裏三層外三層的各路修士,任是哪個,都要被那深不見底的力量所撼動。


    敖洋勉強還能把持得住,而敖休就有些失魂落魄的意思了。


    也在此時,寒竹神君派人叫他們過去。


    終於進來所謂的“核心區域”,之前都曾經來過不止一迴的“祖孫”兩個,都是看著眼前詭異的情景發愣。


    原本富麗堂皇的“明堂”已成了瓦礫廢墟,蓮花池上的水榭畫舫也盡都不存,可是一池蓮花,半開半謝,一邊是清蓮濯水,一邊是殘葉零落,怎麽看都透著詭異莫測的意味兒。


    越過蓮花池,到了岸邊,位置大概是以前明堂側翼的一排迴廊廂房。


    在這裏,兩人也看到了許多熟麵孔,除了之前的寒竹神君外,澹水觀的李道情也在,還有一位,看似麵目平常,身材佝僂的老頭兒,實是北地三湖權威情報販子之一的鄭緣,人稱“鄭老倌兒”,在專事情報販賣的心樓中,也最有權力的幾人之一。


    當在,他們也不會忽略掉,正被人以眾星捧月之姿,半圍在中間的餘慈和華夫人。


    此時,那對男女挨得極近,似在竊竊私語,怎麽看都是勾搭上了。


    正作如此想的敖休,很自然地忽略掉了,兩人身前廢墟中,那具剛剛發掘出來的屍身。


    寒竹神君讓他們過來,可不是捉奸的。


    當下便由鄭緣打頭,問起二人有關情況,尤其是那具屍身的身份、生前人脈關係等等。


    這下,連敖洋都有點兒惱了。他一眼就看出,屍身分明就是華夫人的近侍,雙方的關係源頭,還在華夫人投身海商會之前。


    按道理講,無論如何,也問不到他們身上。


    聽“鄭老倌兒”的意思,是把海商會也當成嫌疑對象了?


    然而敖洋再怎麽惱怒,此時也不敢使臉色給人看,隻是頻頻將視線投向依然在“竊竊私語”的華夫人和餘慈那邊,不止一迴想開口招唿,可是那二人明知他們過來,卻懶得迴個眼神,再看其他人“視若無睹”的樣子,莫名就是心中沒底,想了又想,終不願冒險去丟這個人。


    敖休更不用說,別看之前連連發狠,真正見了餘慈,就是老鼠見貓,不自覺就躲著走。


    這“祖孫”兩個,隻能是勉力打起精神,擋下洗玉盟諸人,有意無意潑過來的一盆盆髒水,心裏那份兒憋屈,就別提了。


    後麵的勾心鬥角,餘慈和華夫人都不在意。


    此時,華夫人目注廢墟上,那具著侍女裝束的屍身,輕聲一歎:“華蘇是我流落江湖之後,所收的第一個近侍。身邊舊人離散,這些年來,多賴她護持,其人精明強幹,已經算得上是我的左右手,然而終究還是離我而去……”


    聽她這些話,身邊諸人都以為是有感傷之意,像圓滑用事如李道情,甚至輕咳一聲,想開口勸慰,哪知隨後華夫人話鋒一轉,嗟呀道:


    “如我這等將死之人,果然還是無法安人之心啊。”


    李道情將出口的言語,當即堵在喉嚨眼兒裏……這味道不對呀!


    餘慈觀華夫人神色淡然,心中已有定見,便輕飄飄開了口:“之前蓮花池上禁製,不對刺客,卻對我而來,想來是此人的緣故?”


    華夫人輕歎一聲,並無迴應。


    餘慈再看一眼屍身,見其與之前那具有劫法實力的血相傀儡容貌一致,便知必然是謀刺之人順手滅口,借了此女的形貌,以為迷惑之用。也確實是起到了效果——對他是如此。


    但這樣的手段,華夫人又是怎麽看?


    他盯著華夫人的側臉,沉聲道:“以夫人之智,也會做出太阿倒持之事嗎?”


    華夫人啞然失笑;“疾風知勁草,板蕩見忠臣;無有非常之事,不見非常之誌;人心鬼蜮,不如此不得分明,天君又何必奇怪?”


    “所以……某人就給我造一個類似的環境出來?”


    這一句話,如蚊蚋,如遊絲,外人絕聽不分明,卻肯定清晰震動在華夫人耳畔。


    華夫人迴眸,和餘慈視線對接,繼而莞爾:“天君如今怨氣衝頭,牢騷滿腹,心腸百結,豈是糾糾男兒?”


    她的聲音也很細微,使二人更像是竊竊私語。


    餘慈信口道:“不怒不怨是泥胎……”


    話音忽斷,看著華夫人,一時難言——娘的,她這就認了?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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