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相山心中暗道:麻煩了。


    這種虛空禁錮的手段,直有執掌天權,運化萬物之能,偏偏做到毫無半點兒煙火氣,他甚至從中見得數分真實之域的影子,實有大宗師風範。


    世人對餘慈“虛空神通”的評估,還是低了一籌。


    正苦思如何應對,忽感覺周圍手下隱隱騷動,他意念偏轉,再看水鏡,隻見那邊水德星君頭頂旗幡驀地舒展開來,在水域中一卷,橫絕十裏,旗角正好掃到惡螭身上。


    這下定是極重,惡螭身上猛地顫動,醜陋的麵目都是扭曲變形,可不等它發飆反製,旗幡上一應神文靈光大放,仿佛是活了過來,流動跳躍,如蝌蚪般滲透到惡螭體內去。


    趙相山聽得有手下叫聲“不好”,這話倒是不假,在人們的注視下,惡螭巨大的身軀以可以目見的速度萎縮,相應的旗幡滾拂,硬生生將惡螭卷纏進去,連個首尾都不露。


    “爆靈!”


    趙相山反應不可謂不快,要手下發動暗藏在惡螭體內的機關,將其爆碎,可中間隔了一環,終究還是慢了。那卷纏的旗幡隻是微微一漲,隨即再次舒展開來,但捆縛的惡螭已經無影無蹤,也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將其化消幹淨。


    旗幡迴到原位,趙相山看不出情緒的眼神也指向了中樞執事。


    執事背上發寒,本能地脫口叫道:“我已經激發了。”


    不用他解釋,趙相山已經重新將視線指向水鏡映射的符紋變化。


    他知道,執事所說並無謬誤。


    惡螭體內的機關確實發動了,其一身精血骨肉,甚至都已爆碎,可那樣猛烈的衝擊,卻不知是通過什麽渠道,繞過了對旗幡的直接衝擊,反而是由周邊水域承接下來。


    正因為如此,水域中符紋變化才會如此激烈。


    變化中的符紋就不僅僅是符紋,因其變化太過迅速,軌跡相連,使得趙相山確認,這分明是某一部分天地法則的異化。


    唔,是了,自水德星君以下,所有星君、道兵,其實都是相關法則所化,本就沒有實體可言。


    也就是說,從頭到尾,他們都是在與虛空法理控製之下的湖水作戰……


    趙相山冷嘿一聲,揮去心頭陰霾,隻是把相關符紋圖形變化盯得更緊。


    越是在這種情況下,越能夠展現出深藏其後的精妙之處。


    然而下一刻,眼前倏地恍惚,他看到的已經是不是抽象的符紋,而是一片具體可感的實體結構。


    某種意義上,這也算是好事兒。


    因為這就證明了,在惡螭爆靈衝擊之下,餘慈封絕虛空的手段,已經無法維持之前的潛隱狀態,被迫展現出運化和結構的部分真實。


    可是……他運化的究竟是什麽啊!


    那是巍峨壯麗的宮殿群落,隻在最前方飛簷鬥拱,清晰可見,後列則是半化於水波之中,隻看到大致的輪廓,如峰巒層疊,綿延開去,


    中樞之地,眾修士隱然又是騷動。


    如果僅僅是這不辨虛實的宮殿群也還罷了,問題在於,他們都注意到,在宮殿結構由實轉虛的邊界線上,正好嵌了一個偌大的池子,非常醒目,剛剛在旗幡中消失的兇螭,便給抖落其中。


    那兇物已經是血肉模糊,墜入池中時,便如石塊般重重砸下。可在池水中一滾,其血肉鱗甲,便以可以目見的速度重生。


    最不可思議的,是其外形,尤其是那醜陋的頭顱,因血脈雜交而形成的肉瘤迅速平滑下來,形體則纖細了些,可是骨肉勻稱,矯健有力,簡直就是脫胎換骨。


    一切都隻是在十餘息之內發生。


    脫胎換骨的兇螭再沒有暴戾之氣,隻在池中往來遊動,仿佛是家養的魚。


    “這……”有人話說半截,卻是又有了新發現,“那裏有人!”


    循他視線,眾修士紛紛望去,果然,從池畔延伸開來,水波煙雲之中,隱約見有一個人影,朝向大殿方向,恭恭敬敬大禮參拜下去,一步一叩首,虔誠無比。


    其人的形貌,隻看到背影,但比之前的惡螭還要淒慘。


    全身上下見不到一塊好肉,血肉腐蝕,還有魔火灼燒,顯然是遭了魔劫之人,看著便讓人心中發毛。叩首之際,也是一叩一血印,讓人擔心,會不會拜到中間,就血肉離散,沒了性命。


    可如此叩拜,將至中途,忽有一道靈光,自其天靈上引出,嫋嫋如煙,卻束而不散,又成青焰,自天靈一路燒下,所過之處,腐蝕的血肉也好,肆虐的魔火也罷,盡都被吞噬一空。


    待其肌體暴露出來的時候,卻也是如池中惡螭一般,重創盡愈,幾如脫胎換骨。


    便在此時,趙相山這邊,忽有人辨識出了殿前那位的來曆:“血府老祖?”


    這人說話顯然是沒過腦子,一語既出,感覺周邊猛然靜寂,氣氛詭異,又發現其他人的目光都刺在他身上,當即打個激靈。


    叫得爽快了,該如何解釋,本應在數百萬裏開外,以赤霄咒殺印折騰餘慈的那位,在這詭譎難言的場景中現身?


    深思其中意味兒,著實讓人不寒而栗。


    他惟有亡羊補牢式地高喊:


    “這是幻術,血府老祖在天地大劫裏遭受重創,就是地仙大能出手,也難以補全他受損的道基,無法治愈他的傷情,怎麽可能叩幾個響頭,便解決掉?”


    他說得很有道理,可話音方落,那已經燒到血府老祖腳底的青焰,驀地又倒轉迴來,自下而上,轉眼又燒到頭頂。


    這一瞬間,血府老祖的身軀便湮滅在火焰中,連灰都沒剩下來。


    隻餘得一縷青煙,與依然存在的靈光化合一處,多角突峰,輾轉化形,如捏泥人兒般,重又化出了一個人形輪廓,依稀還是血府老祖的模樣。


    這是……脫落形骸,移元合質!


    嘴上不把門兒的那位,終於是將言語硬咽迴肚裏去。


    但毫無疑問,這就是那些意圖投胎轉生的修士們,最難熬、最危險,也是最關鍵的步驟。


    能否破除胎迷,這一步成功與否,至少要占去三成。


    如果說,重創痊愈是一看就假的障眼法,這個又如何解釋?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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