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船艙的異樣,是超出了尋常氣機運化的層次,直指神意、甚至要更加微妙的層麵。故而即便是隔了多層防護法陣,還是露了些端倪,別人不說,但凡是長生中人均有所感,僅輕重不同罷了。


    隻是受到煙霞嵐光障和下層防禦法陣的相斥反應,他們的感應也變得滯澀難行,難以看清那邊發生的變故。


    幾乎所有放出感應的人們,都碰上了這個問題。


    隻有真正知情的那幾位,沒有類似的困擾。遊紫梧早早地將心念寄托在丘佩身上,深入要害地帶,至於武元辰,則根本沒理會那邊的情況,魔意洶然,隻把遊紫梧看得更緊。


    可是,來自於大劫法宗師的靈覺,莫名就給他以警兆。


    遊紫梧那邊,好像有些微妙的變化,本來差不多達到某個動態平衡的階段,可如今神意力量壓過去,倏乎間就多出幾分靈動,就像是,就像是……前幾日與那個上清宗的家夥隔空對衝時那樣。


    一念既生,武元辰忍不住就有些分心:之前在船外雲層中,他與那個姓餘的狹路相逢,卻因為彼此都有傷在身,且所處形勢都不是那麽有利,這才達成了臨時的和解協議,並以咒誓擔保。


    他承諾在北地三湖期間,不與對方衝突,並拿出本門秘傳的一部分神意攻伐秘術,換取一枚可滋養神魂,治愈暗傷的七情魔丹,然後大夥兒一拍兩散。


    看起來,這門交易還算平等,可自古以來,從來就沒有上清宗與魔門“交易成功”的案例,兩邊仇深似海,全無轉圜餘地,武元辰又怎麽可能真正放心?


    極度相似的跳變手段,便如尖刺紮在他心口。成百上千年打磨的堅比鐵石的心髒,竟是微微一顫,情緒為之動蕩。


    而遊紫梧的神意,便借這個機會,再一次跳變,且巧妙分化,九成以上的力量反過來糾纏住他,另一部分便如遊絲般直滲入到鼎爐動蕩,丹氣升舉的區域中去。


    本因為受了“暗算”,而極度憤怒的武元辰,這一刻忽然就沉寂下去。


    意有所拘,物有所限,不管是什麽樣的強人,到了一定境界,肯定是有極限在的,境界越高,極限的強製力越是可怕,也有稱之為“障”的。在極限之上,就算隻是微毫之輕,也是吹息難及,強行為之,必招反噬。


    可這一刻,武元辰沒有在遊紫梧身上看到任何“受限”之相,神意分化,輕鬆寫意。


    這等不符合常理的情形,換了別人,武元辰未必會介意,可既然是在羅刹教高層身上……


    武元辰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還是手生啊。”


    煙霞嵐光障中,餘慈給自己做了一番評價。情緒神通帶給他的便利,在收集材料階段,發揮得淋漓盡致,可在蘊養、煉製和出丹階段,自己經驗缺乏的弱點就迅速顯現出來。


    別說七情魔丹,他這輩子一顆丹藥都沒煉過,對於火候判斷、藥性作用,隻能憑著入微級別的感應巨細無漏地進行確認,不免就有死板僵硬之感,其他的一些末節也都顧及不上,使得征兆明顯,氣機變化劇烈,也使“鼎爐”情緒變化激烈,給出丹帶來了難度。


    不過,他及時尋了個機巧,也不再追求上等品質,總算是凝丹成功,開啟鼎爐,在丘佩頂門百匯之上,精氣上衝,將那一團常人難以目見的“彩光”衝起。彩光分青、白、紅、綠、黃五色,雜揉一處,彼此貫穿流通。


    而在“彩光”騰起的刹那,丘佩意識全無,軟倒在地。梁建則遲疑不前,因為他實在是看不出家搭檔究竟著了什麽道兒,生怕也給沾染了,那可就萬事皆休。


    餘慈根本懶得理會他,隻看虛空五彩。


    七情魔丹也分品質高低,像這樣承載五色的,品質約在中等偏上……


    正是這個時候,他還在煙霞嵐光障中的本體,也探知了武元辰那邊陡然激烈起來的情況。未等想出個處置之策,心神陡然發寒,而與這份感應同時傳遞過來的,是一份清晰的意念:


    “有意思呢!”


    意念的源頭來自於遊紫梧,餘慈早就知道,這位以神意勾住丘佩,一路“跟”下來,但他當時正在蘊丹、煉丹的關鍵時期,也就沒有點破,當然,這也是他自信能夠控製住局麵的緣故。


    可是,當那意念如日光照影,映射出來,餘慈才驚覺不對。


    他的感應明顯比對方的意念顯化慢了半拍,而且,神意層麵的感應固然還在,可對方真正的著力點,卻是更為縹緲變幻,讓他都是一個恍神。


    若將這刹那間的感應比作交手,他就等於是給對方的虛招晃了一記,露出了空門破綻。


    “遊紫梧”也當真不客氣,轉眼意念由虛化實,在神意層麵,化為遮天巨掌,轟然襲來,目標直取那蘊著七情魔丹的彩光。


    餘慈第一個念頭就是:武元辰是廢物嗎?


    繼之而起的念頭則是:不是遊紫梧……


    至於第三個:那意念好熟悉!


    念頭迭變,卻絲毫沒有影響他的判斷和做法:便在遮天巨掌撼動神意層麵,動蕩心神之際,虛空中那團彩光,卻是悄然分化。


    “一爐雙丹……三丹!”


    七情魔丹乃是在情緒層麵化合之物,本無實質可言,攝取的方式也很講究。這樣一個分化,性質也發生改變,立刻使得之前的鎖定全盤作廢,毫無意義。


    而最重要的還不是這個。


    對手看得甚是明白:“一爐三丹,二者為藥,一者為毒……怪不得那樣采摘原料,品質還下降得厲害,原來是投機取巧。”


    那邊說的一點兒不錯。


    餘慈這一“爐”,共煉出了三枚七情魔丹,其中兩枚可以治傷養魂,另一枚卻是一旦攝入,就滅殺神魂的劇毒。


    實是餘慈在煉製之時,有意分離藥性,將所有不可控的因素都轉入到其中一部分丹氣之中,固然是大損品質,卻也提升了其他兩枚丹藥的成功率,再加上些許運氣,才最終成了這三枚七情魔丹。


    最妙的是,由於藥性煉化,彼此交錯反應,那種微之又微的特質,除了煉丹之人,外人根本分辨不出。


    也就是說,隻有餘慈才能在短時間內辨識出,何者是藥,何者為毒!


    “真沒誠意啊……”


    依舊是輕妙諧趣的意念,餘慈就是傻子都能感覺到,這與那個深沉老辣的遊紫梧有多麽大的差異。


    可這份意念的載體,分明就是遊紫梧那邊沒錯。


    是誰能夠輕易借著遊紫梧這位大劫法宗師和他“交流”?


    結論簡單而又直白。


    隻是想到那個名字,就讓人心頭沉凝凍結。偏偏那位還有所感應,當即送出新的意念:“看來,我用不著自我介紹了。”


    “……”


    煙霞嵐光障中,餘慈本體握著茶杯,不言不動,便是旁邊孟都公子與他說話,也都是左耳進,右耳出。


    他這般模樣,自然讓孟都、天角先生等覺出異樣,可餘慈已經沒有精力去顧及他們,隻是扭過頭,視線穿透煙雲屏障,直指遊紫梧的方向。


    現在還能稱他為遊紫梧嗎?要不要尊稱一句“羅刹神主”?


    餘慈都奇怪,自己還有閑心去分析內中機理。


    他就看出來,遊紫梧雖是大劫法宗師,心智也為上上之選,可在這種情勢下,卻全無自我,因為他那一部分,已與羅刹鬼王同化,便如河流歸海……


    更確切的形容,則是蛛網飛架,遊紫梧一身所學,固然能列入天下強者之林,卻終究不過是架設蛛網的一個支點,所謂的神通法力,不過是主要功能之外,附贈之物罷了。


    正因為有了遊紫梧這樣的“支點”,那位目前修行界最活躍的“母蜘蛛”,方能無視廣袤虛空,跨越億萬裏長途,頃刻而至,當真便利高效。


    也正因為遊紫梧是這樣的存在,他與羅刹鬼王的“界限”真的非常模糊,若非羅刹鬼王刻意彰顯本人的意念特質,恐怕世上也沒有幾個人能分辨出,施展神通的究竟是遊紫梧,還是羅刹鬼王本人。


    這就是神主與信眾的關係嗎?


    餘慈頗有所悟,如果真是如此……


    “哎,不當壁虎了嗎?還是這一位對你太過重要?”


    顯然,對麵的羅刹鬼王已經做出了判斷,辨識出他的身份,隻是其中還有些誤差——像他這樣的修行進度,果然還是不太能夠讓人信服嗎?


    而且“神主網絡”的設置規則,也使得那位存有某種思維定式。


    算是運氣吧……但還是非常非常危險!


    可以說,這是他登入長生,重得自由之後,最危險的一刻。


    雖說對方仿佛是見到老朋友的樣子,可餘慈很清楚,世間任何一個地仙級數以下的人物,在這位喜怒無常的神主麵前,距離身死道消,都不過一線之隔。


    很明顯,餘慈絕不會將自己的命運,擺放在對方的喜怒情緒之上。


    此時此刻,他已經有著把握命運的資格了!


    刹那間,心中雜念盡都消融,餘慈的意識就那麽拔升而起,破開無底深海般的天地法則體係,站在生死存滅的根本法則之上,一舉登入真實之域。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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