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水常臉色難看,而更難看的是眼下的事態。再這麽下去,滿山修士很有可能不戰自潰,純陽門也將被釘在恥辱柱上,幾百、幾千年都翻不了身。


    果然還是要靠自己!


    他再不與王子懷等人糾纏,飛身而起,懸停半空,背後寶劍鏘聲出鞘,匯聚山頂純陽真火,劍氣虛環,往天上一指,那真火轟聲爆燃,焰光擴散,霎那間圈下了足足三百裏的空域,翻湧的劫雲都給攪亂,可見這一劍之威。


    其實韓水常背靠大陣,就是硬碰硬,也有與武元辰對戰幾合的資格,隻是身邊有清虛道德宗的人物,不自覺就想將麻煩扔出去,所以步步被動,直到武元辰大勢將成,才猛醒過來。


    隻可惜,這三百裏空域,沒有武元辰的身影。


    純陽真火在虛空中燃燒,火勢衝霄,天外劫雷雖也能轟破火海,卻很快就給填補上,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倒是給玄黃殺劍減輕了壓力。


    韓水常也在此刻醒悟:武元辰說話,恐怕是不盡不實。


    若玄黃殺劍近年來真的藏身在少陽劍窟,怎麽可能無聲無息地渡過塑靈天劫?


    恐怕這場劫數,才是真正的塑靈天劫。


    由此他更想到,玄黃殺劍應該是用了什麽特殊的法門,與既往滔天的血殺戾氣切割,由此才化出這等精純清妙的劍意,如今正是它最關鍵的時候,當然也是最適合別有用心者趁虛而入的時候。


    想到這裏,韓水常又覺得念頭蠢蠢欲動,忙將劍意倒轉,洗煉幹淨。隨即他撇開不必要的心念,慢慢升至火海中央,劍光虛劃,成符籙之形,將純陽真火聚化為一團赤芒,攝入眉心,隨即陽氣升騰轉化,在前額化為一隻豎眼,鼓出半分有多。


    豎眼瞳仁微轉,射出金光如劍,任他火海衝天,劫雲千疊,都難以遮蔽。


    這是“焚日法眼”可照見一切生靈,焚殺一切陰物。可是,他在高空明照千裏,依然沒有發現武元辰的蹤跡。


    這就是精通神念法門修士的可恨之處,其萬裏神遊,來去倏乎,若再輔以咒殺等術,想要捕捉到其蹤跡,實在是難之又難。尤其是武元辰這樣的層次,他不想讓人抓著,全天下能鎖定到位的,恐怕也不會超過二十個。


    如今的少陽劍窟裏,自然是一個也沒有。


    韓水常心中焦躁,這裏麵不可避免有武元辰的挑撥,他心裏也明白,但想壓下去,又談何容易?


    純陽真火一圈圈向往拓展,幾乎與劫雲燒做了一處,可是武元辰的魔識依舊淩厲,落魂鍾聲起落激蕩,時有時無,宏大中蘊有詭奇,直將人心裏勾出血來。


    正憋悶之時,鍾聲突然變調,一反恢宏之象,尖銳扭曲,左下方一處山峰陡然矮了半截,連帶著峰上的符陣,齊齊向下塌陷,劍氣嘶嘯,卻也不比之前清妙純正。


    這隻是聲音上的變化,焚日法眼照下,隻見以山峰為中心,虛空波紋層生,仿佛是湖水中同時拋下了幾十塊巨石,水波聚簇衝斷,興波起浪,再沒有完整的紋路可言。


    歸於無形虛空,則是塌陷與膨脹並存,虛空中光線扭曲,半透明的“漿泡”鼓起、炸裂,“漿泡”的生滅之處,任他山岩如鐵,都給抹消幹淨。


    玄黃殺劍給鎖住了!


    韓水常已經看出事態如何變化,他呆怔半晌,也是在糾結,但最終還是劍刃前指,純陽真火掉向,噴射的焰光前端,化為一團近於無形的火霧,已將溫度催化到了極致,對著雙方交戰地罩下。


    刹那間,火星飛迸,焰光四射,純陽真火的加入,給震蕩扭曲的虛空上了色,也使得無形無相的神念軌跡有所暴露。


    韓水常焚日法眼全力運轉,要從中找出武元辰的蹤跡,至於是不是幫了玄黃殺劍,現在哪兒還顧得上?


    一次火焰的波峰陡現,韓水常心中感應,本能地擰腕,手中寶劍刹那間化為一輪大日,劍氣如萬丈陽光,挾純陽真火,在虛空中劃出筆直的赤紅軌跡,轉眼就貫穿了千裏距離,所過之處,空氣爆燃,焰光如橫擺的龍卷,環繞劍光軌跡,聲勢驚人。


    可惜,這一劍還是落空了。一擊不中,劍氣炸碎,封閉了那邊數十裏方圓,還是徒勞無功。


    相對於闊及千裏、萬裏的空域,數十裏的範圍,根本就是毫無意義。


    一句咒罵已經到了嘴邊,韓水常陡然受激,但覺有神意橫空,帶起沉沉煙氣,化為一張虛無之網,循他劍氣所指,彌蓋數百裏虛空。


    煙氣雖輕,卻是敏銳無比,以至於隻要是在這片區域之內,不管是怎樣的波動,都留下了痕跡。


    武元辰!


    焚日法眼當即鎖定了某個模糊的煙痕,韓水常也知道,這是有人助他一臂之力——“兩個小道士”的默禱,已經發揮了作用。


    來人神意跨空而來,駕馭煙氣,不與武元辰正麵交鋒,卻是縹緲難測,正如煙氣結網,凝了又散,散了又凝,以此化消衝擊,總不讓武元辰用出全力。


    這是端陽真人到了!


    雖說仍不是武元辰敵手,但他插入的時機極為巧妙,正好是抓住武元辰同時開辟兩個戰場的時間段,一舉勘破其隱秘,鎖定其位置,想來在外圍已經觀察很久了吧。


    韓水常念頭電轉,長劍斜指,調整了少陽劍窟的符陣重心。


    隻是武元辰的反應也是極快,“哧拉”聲中,神意驟然提轉,竟然是給拉遠了。少陽劍窟範圍內,波紋平複,那衝折的劍光,也似穿波的錦鯉,沉入山脈陰影中,再次不見。


    韓水常惟有苦笑。


    武元辰的本體距此千餘裏,神念斷空,一發而至,進退如自如,護山符陣卻隻有徒負唿唿。


    至於端陽真人,還真沒有追出去的勇氣。


    韓水常不精通神念之術,感應卻沒問題,也懂得一些常識。他知道,虛空神意交鋒,比較的有四點:


    即“距離”、“秘法”、“強度”、“跳變”。


    “距離”和“秘法”很好解釋,神意的覆蓋範圍越廣,在交鋒中占據的優勢越大;“秘法”則是哪個更為精妙,哪個更能勝出;“跳變”一說,韓水常則是完全不理解,隻知道是極其高妙的技巧。


    在他的理解中,“強度”應該是最硬的指標。


    所謂“強度”,是指在遠距離的對衝上,神意衝擊普遍以“波”的形式呈現,震波越是密集、高頻,便證明強度越大。一般來說,“刹那”時間的神意衝擊超過“百重”,已經可以對修士造成傷害,“千重”則需要相當的水準,而“萬重”的層次,毫無疑問隻有專精於神意法門的長生真人才能達到。


    在這個層次上,一次衝擊,足將所有長生以下的修士震碎腦殼,最好的結果,也是變成白癡。


    端陽真人應該就有“萬重”的能力。而且是其中的佼佼者,神意衝擊的強度,應該在“萬重”以上,“十萬重”以下。


    但問題在於,像武元辰這樣的強人,“刹那”的衝擊卻是以“百萬”計算。


    他們兩個,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


    正因為如此,鴻遠道士才要先一步點燃太上降真香,這種玄門第一等的香料,可以蘊養神意,減少消耗,也能對魔識之類形成屏蔽和幹擾,給端陽真人創造出一個有利的環境。


    在少陽劍窟範圍內,端陽真人還能依靠“地利”之便,糾纏一二,可一旦出這個範圍,將在武元辰兇厲的神意衝擊下,怕不要瞬間崩潰,變成白癡都是最好的結果。


    所以,端陽真人的神意收縮,將外間廣闊的空域完全讓給了武元辰,也將好不容易搶到的主動權拱手交出。


    韓水常還想利用焚日法眼,繼續鎖定武元辰的位置,但注定隻是妄想。


    攻守之勢變得明晰起來,也更為單調。


    現在龜縮得有些憋屈,可相較於之前任人來去的場麵,還是要強上太多。韓水常終於籲出一口長氣,重新降落到主峰上,麵對清虛道德宗的兩位,不吝誇讚:


    “虧得子懷和鴻遠算計精當,端陽真人的守禦也是穩固,隻不知,要不要派人護法?”


    端陽真人的神意覆蓋範圍,肯定要小於武元辰,也就是說,其本體是在對方的攻擊範圍中,這樣,護法就是非常必要的。


    哪知王子懷卻是搖頭:“如今最緊要的,還是玄黃殺劍。此為不祥之器,驅逐也好、封印也罷,萬不可使之重現世間。”


    “呃?”


    韓水常臉色古怪,他看符陣之上,震蕩不休,太上降真香的煙氣流轉越發滯澀,也更為稀薄。顯然是武元辰不斷地調整攻擊方向,占盡了上風,這種時候,王子懷還有閑情去理會那位?


    身為龍霄城主,韓水常當然不是傻子,他猛然醒悟:


    不對,還有人……是誰?


    也在此刻,一直閉目默禱的鴻遠道士,驀地睜眼,同時咬破舌尖,噴出一團血霧,以精血為引,祝禱結咒。


    韓水常但覺心頭猛地一沉,某種難以言喻的壓力就從心頭抹過,讓心跳都停了半拍。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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