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閃現在迴憶之前的追擊,在陌生的環境,追蹤陌生的對象,實是大逆他一貫的謹慎風格。他修煉魔功已有小成,如何不知,這是意識受到幹擾的結果!


    故而他不進反退,就要脫離這糟糕的環境。


    可他醒覺得快,對方的反應也毫不遜色,才往後移,就有無聲震蕩襲入腦宮,震得他眼前發黑,相應的五感六識盡都受到幹擾。


    睜眼看時,眼前已不再是暗沉的水底孔穴,而是一座層層壘砌的浮屠寶塔,烈火熊熊,焰色卻幽暗如墨,每一道飛騰的焰光,都似化做扭曲的蛇形,轉瞬又飛化入空,歸於無形。


    熱力撲麵而來,腦際暈眩不止,李閃由此知道,那飛騰亂舞的“蛇火”,盡都打入他的識海,進行著衝擊、破壞、幻惑、扭曲。


    這是攻伐神魂的異術,而且層次高得讓人心悸。


    眼下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李閃再不會有絲毫保留,身上流轉的魔氣依循天蛇法解的法度,盤結運化,在識海中化出一條百丈巨蛇,盤成蛇陣,護住神魂核心,巨大的蛇吻張開,嗬雲吐霧,將無數撲來的黑火蛇影消蝕一空。


    攻守之間,看似維持了平衡,李閃的心情卻是一點一點地沉下去。


    在自家識海之內,竟然隻維持了如此局麵,就證明對方已經在他的地盤上站住了腳,而他甚至都不明白是怎麽做到的,修為境界的高下,一目了然。


    心神搖動之際,對方敏銳地把握到了其中的虛弱處,那浮屠寶塔轟然震動,無數黑焰噴射,雖說光色詭異,卻如佛光萬丈,恢宏博大,無遠弗屆。


    盤結的蛇陣受到衝擊也還罷了,真正可怖的是,他心底深處,那些蠢蠢欲動的心魔竟然也受到刺激,或者說,根本就是被黑焰粘附,化為種種異相,升騰起來。


    李閃看得清楚,那些心魔所化的熟悉人影身上,無不掛附黑炎蛇影,盤曲遊走,最要命的是,這些蛇影還在飛速地淡去!


    李閃寧願看清楚。


    一旦蛇影消失無蹤,就證明這些滲透進來的攻伐之力,和心魔渾融,以他內心的破綻為土壤,真正地寄生進來,就算今日暫時逃過一劫,未來也是後患無窮。說不定哪天,就心魔造反,讓他萬劫不複。


    再也沒有猶豫的空間,李閃將自己的底牌掀起,封印揭開,一顆早就種在神魂中的“種子”與“外界”接觸,正好與他翻湧的心魔接觸,就像是久旱逢甘霖,刹那間破土出芽。


    詭異的力量透出,像是一張撒開的漁網,其實更像是饕餮張開的大嘴,“啊嗚”一口,心魔大潮驟然缺失了一塊。


    其實那股力量沒有任何直接針對心魔的攻擊,卻是斷根抽梯,將心魔誘發的死氣吞噬一空,也就豁免了李閃遭遇的致命傷害。並由此迅速成長,擬化形體,最終形成一個高不過三尺,猙獰可怖的怪物,乍看去就像是長著尖銳毛刺的猿猴,並無口鼻,隻有五隻眼睛,上二下三排列在毛糙的麵孔上。


    看到這等醜陋的怪物,李閃心裏卻是微鬆。這是寶蘊仙子種在他神魂中的“死魔神通種子”,據說是來自於主上的賜予,純屬外力,可在危急時間救他一命,如今果然應驗。


    心魔是要滅殺他的靈智,絕滅他的生機,死魔神通化生的“死魔”,卻是以“死氣”為食,消解壓力,當然也可反過來注入死氣。


    那成形的死魔一聲咆哮,與他凝就的天蛇投影氣機化合,識海中雲氣翻騰,氣機運化高出他本人不知多少個層次,霎那間心魔大潮竟然為之崩潰,其中依附的黑炎蛇影,都給壓滅。


    死魔順勢急進,要去轟擊浮屠寶塔。而此時,那邊依稀是一直緊閉的塔門“依呀”聲中打開,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影走出來,灰袍光頭,竟似個和尚,其臉廓嚴峻瘦硬,似乎長年不苟言笑,又似背負著絕大的壓力,讓人看了就唿吸不暢。


    這邊與和尚眼神一對,李閃就是心神動蕩,某種特殊而又相當熟悉的感覺滋生,讓他脫口罵出來:


    幹他娘的真是長生真人!


    他的咒罵不會增加自身的力量,對麵幽暗黑炎卻是咆哮噴發,鋪開蓋地,焰光橫流,似要傾覆半個識海,聲勢絕倫。撲擊到半路的死魔當即給重重地拍迴來,當空化煙,隨後又聚合,但氣息陡然就給挫落一截。


    也在此時,李閃豁然明悟:沒錯了,這定然就是昨夜在島上強渡天劫的那廝,都說他形神俱滅,哪知竟然還留得命在,而且這模樣……


    難道是奪舍?


    那麽,對方的狀態肯定也不是全盛之時,否則現在他早就沒了性命,可天塹般的層次差距在那兒擺著,他能怎辦?


    對方沒給他思考的機會,黑焰滔天,如大潮拍擊而至。李閃隻能習慣性地念一句“主上保佑”,咬牙將全副力量盡都傾注在天蛇投影上,與死魔氣機交並,迎上了洶湧而來的火海。


    識海轟然震蕩!


    可此震蕩,並非是來自於雙方的對衝,而是外界的壓迫。


    一陣天旋地轉,李閃的意識竟然被硬生生地從識海中抽離,再沒有什麽火海,也不見寶塔、和尚,他又迴到了現實的層麵,湖底暗流湧動,逼仄的孔穴甬道抵著他半邊身子,側前方的岔道中,黑暗中見不到任何東西,可溫度的細微差異,讓李閃確信,那邊確實有一個蛇形的“怪物”,沒有任何生靈的感覺,卻是剛剛攻伐神魂的罪魁禍首,屬於“和尚”的心念波動,就從那裏傳來。


    “看”那“蛇形”的結構,昨晚的記憶驟然對接:


    蛇……赤霄天?


    這不就是赤霄天的用來奪丹鬥符的“造物”嗎?介於有形無形之間,以符籙為爐,可煉化外界元氣,論材料的珍貴,當屬此物為最。虧得魯連還說已經毀掉了,如今看來,分明就是寄存了“和尚”的心念,成為類似於“寄魂傀儡”之類的東西。


    由此也可以看出,對方的狀態真的是糟糕到了極點,距離形神俱滅,大概也就是一線之隔吧。


    如若不然,怎會匆匆選擇他作為奪舍的對象?


    對了,自己應該還帶了一枚專門攻伐神魂的玉符,最是對症,現在放出來的話……


    轉眼間悟出這多事情,李閃卻連高興的念頭都來不及升起,剛才將他抽離出識海的力量,已經再次興風作浪。也直到此刻,他才驚覺,原來更深層的危機幾乎已經貼到了他臉上!


    深水中,閃出數根血絲,如水蛭一般遊動、接近,擇人欲噬,李閃本能發力抗拒,心口卻猛地一痛,全身的力道當即就散了大半。


    也在此時他發現,看似各自獨立的血絲,卻是若斷若續,後頭不知延伸出多長,根本就是妖物的觸手,隻看著就覺得渾身難受,再加上之前身上的異變,仿佛是得了什麽疫病,渾身不爽利,眼睜睜看著血絲欺身上來。


    而“觸手”也不隻是針對他,連蛇形的寄魂傀儡也不放過,甚至給予了更多的“照顧”。同時攻擊兩個目標,仍然綽綽有餘,詭秘之中,有著不可抗拒的強壓,讓他的心跳節奏都失了準,氣血紊亂,十成力量,能使出三成都算不錯。


    他隱約覺得,這種壓力,甚至超出了“和尚”的層次。而更多的信息,已經捕捉不到了。


    身上臉上多處微痛,已經被水蛭似的觸手紮入,刹那間他全身氣血狂泄,以至神智昏蒙,眼看要暈厥過去。可就在此瞬間,已經模糊的視界中,升起一輪圓月。


    清輝照下,他神智陡然轉明:在複雜地形的湖底,他看到了月亮?


    不管這樣的場景如何不合常理,那一輪明月依舊升騰,湖底山脈的陰影,便如煙雲,一層層遮掩,又一層層破開,湖水青光長照,瑰麗月華暈散,而等到光彩稍暗,原地已經空無一物。


    什麽李閃,什麽傀儡,都不見了蹤影。連帶著那些水蛭似的血絲觸手,都不知到了哪裏去。


    稍隔半息時間,蘇雙鶴現身在湖底,麵色嚴峻。他目光環視四方,幽暗逼仄的環境,對他來說,和透明的也沒什麽區別。


    不久,慶長老也不依不饒地隨後趕來。他在高空感覺到蘇雙鶴有動手的跡象,到來時,已經遲了半步,不過,也是隔著湖水,看到了月光顯沒的全過程。


    事實上,方圓七八十裏範圍內,隻要人們的眼睛沒瞎,就都能看到那圓月般的青光在湖底滾動。


    如此場麵,自然引動了不少修士的好奇心,不少人都在向這邊靠近。


    蘇雙鶴完全不予理會,隻是低聲讚歎:“好手段!”


    接著,他對慶長老道:“交手的有一方,是昨日巫咒鎖定之人,所我懷疑出手的就是姓餘的……駐留此界的長生中人本就沒幾個,環帶湖上哪有這麽多?這麽巧?”


    慶長老嘿然不語,他第一個反應是:也許這不過是蘇雙鶴的托辭。


    但真正以宗門秘術探查之後,他臉色也轉向凝重:沒有痕跡!一點兒都沒有!


    這又怎麽可能呢?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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