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華真人眸射清光,仰觀高空,但見那一層陰影之後,森然魔氣洶湧如潮,化為千般異象,猙獰可怖,雖未真個襲來,仍有撼人魂魄,攻伐心防之效。尤其是旁人無他這‘天水真瞳’的修為,恐怕受到魔意侵蝕猶不自知,境遇將愈發兇險難測。


    而在他身邊,鬼神劍同樣仰觀天際,隻是視線移轉更頻繁一些,他主要是觀測隨陰影擴散,東華諸峰虛空裂隙的變化情況。雖說他在虛空神通上有些造詣,“鬼神劍”的綽號,便是針對他劍光遊移跳躍,無視虛空法則之能而來,不過像這種觀察,還是要借重專門的器具。


    他與道華真人等所在的這一處九丈高台,便是東華宮的“觀星台”,在原來的東華自辟天地之中,此高台就是樞紐之一,可以按照預設的陣法,縱觀諸峰情狀。


    但隨著諸峰靈脈移除,陣勢受損,已經沒有原來的神異,論劍軒則是又移植過來一套“量天”法器,布置成陣,坐鎮其中,可以借陣勢之能,感應四方信息,尤其是虛空法則的變動,隻是相較於原來的布置,終究還是遜色許多,未能詳究各個區域的細微變化,必須要與各方情報進一步結合後,才能得出相對準確的判斷。


    不過這個時候,虛空法則的劇烈變動、衝突,幾乎不用通過法器、陣勢,都能感覺一二。


    鬼神劍的視線在天空中遊移,嘴裏則是喋喋不休:“東北、東南,裂隙都了媽的要並在一起了……”


    所謂的並在一起,當然不是說各處裂隙連成一片,那樣的話,這片天地離崩潰也就是幾次唿吸的時間了。他的意思是指,影響虛空裂隙的法則,有趨同的跡象——要知這些虛空裂隙,絕大部分都是七大地仙混戰時留下,其間成因千變萬化,如今趨同之勢,便證明後麵有極其強勁的力量幹擾影響。


    道華真人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是外域出了問題?”


    在此三方虛空交匯處,東華宮天地被地仙大戰衝擊,又遭移除靈脈之後,已經是強弩之末,不可能再有大的變動;真界天地永遠都是最穩定的一環,也不足慮,唯有外域環境,最難捉摸。


    且看高空擴張的陰影之後,那幾乎要化為實質的滔天魔氣,讓人的思路自然而然就往那邊去。


    鬼神劍搖搖頭,這個時候,越發地不能輕下結論,他轉而看向一邊,喝道:“勝慧,你那兒到底有完沒完了?”


    他語氣殊不客氣,隻可惜對上的是勝慧,這位帶發修行的行者全無反應,隻是盤膝坐在一角,喃喃頌念經文,隨其唇舌微動,肉眼難辨,卻又恢宏無量的靈光由內而外,層層而發,在其身外五尺,便自成一域,不曾有絲毫外泄。


    換一個尋常人到此,隻能見到假和尚瞑目念經,說不定還要暗斥一聲“有口無心”,唯有像道華、鬼神劍這樣層次的修士,才能見出,那方圓數尺的範圍,已經化為光照明透之琉璃世界,莊嚴寶相居於中央,光明具足,無有瑕疵。


    唯有其身前二尺,有一處略顯虛無之地,在琉璃光色之中,扭曲盤轉,掙紮欲出,偶爾還會顯化猙獰麵目,發出無聲咆哮。但所有的掙紮,在那琉璃世界之中,都是毫無意義的,縱然它是在天魔一族中,也是極其罕有的“無相天魔”之屬。


    這一頭無相天魔,是在東華主峰捕獲的,由於佛門對處置天魔最有心得,就交由勝慧頌經度化,此時已經到了最後階段,一時卻是不能分心。


    鬼神劍也是無奈,正生惱的時候,天際劍光閃掠,萬騰山飛身而下,落在觀星台上。


    他本來是和祁白衣聯手,掃蕩諸峰魔巢,如今事情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又因天外陰影擴張,魔氣喧騰,祁白衣先一步到危險地域巡查,隻他一人迴來複命。


    兩人目光一對,頗有些微妙。


    “鬼神劍”項義然,“雪峰劍”萬騰山,都是論劍軒嫡係弟子,身份地位相差無幾,而前者主持東華山全盤事務,後者為副,兩邊心思微妙,也是人之常情。


    見到鬼神劍,萬騰山神色不變,隻將在西、南兩個方向,剿殺魔巢的事情簡略述及,也問過當前整體局麵,隨後就單刀直入,問道:“如今虛空法則變故,天魔大舉入侵就在眼前,項師兄如何安排?”


    鬼神劍笑哈哈地迴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外如是。祁師叔和萬師弟之前已經清剿了諸峰魔巢,便是掃除了我們的後顧之憂,便是天魔大舉入侵,又能怎樣?”


    至此,他話鋒一轉:“現今可慮者,一來是陸沉夫婦,在東華諸峰遺留機關眾多,與此間變故隱然相同,用途目的難測;二來是虛空法則變化,導致三方元氣失衡……北荒之事,前車之鑒,不可不防啊。”


    萬騰山沉聲道:“師兄所言甚是,可有應對之法?”


    鬼神劍咧嘴道:“在等勝慧行者,還有雷大師那邊。他們一個搜檢俘獲的無相天魔記憶訊息,一個探測那幾幅畫屏的玄機,若能有所得,或可將陸家那兩口子的算計掰個明白。”


    萬騰山眉頭一皺:“恕我直言,此法似乎沒什麽意義。無相天魔且不說它,那山水插屏,分明就是東華諸峰某個隱秘陣勢的鎮壓之物。若我是陸沉或是黃泉夫人,一旦生變,鎮壓之物取下,就是絕不會再給人逆轉的機會……”


    鬼神劍並不生氣,他也知道萬騰山的脾氣,這家夥絕大多數時候,還是能夠稟持公道,不以私心誤事的。他隻是淡淡應道:


    “萬師弟有所不知,大戰在即,天魔攻勢非同尋常,我們這裏的人手畢竟還是不足,眼下正尋人幫忙,雷大師手中三幅畫屏就是個關鍵,翟雀兒一方是盯緊了它們,直接提了條件呢。”


    “翟雀兒?”


    萬騰山輕拍腰間長劍:“原來如此。能讓翟雀兒感興趣,還要到東華山來,從本宗手中搶走的……莫不真是照神銅鑒?”


    “這個,就要看雷大師那邊的結果了。”


    鬼神劍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像是八景宮、論劍軒這樣的大門閥,其情報信息的深處和廣度,著實不是尋常修士可以想象。尤其是照神銅鑒這樣流傳已久的重要祭器,自它誕生的那一刻起,多少萬年的時間裏,各大門閥就沒有停止過對它的情報收集。


    漫長的時間,就是磨,也能把真相磨出來了。


    照神銅鑒的本體也還罷了,畢竟被陸沉硬生生轟成兩半,正麵那一片,已經很多年沒有確切的消息,據說十多年前,在北荒驚鴻一瞥,但對各大門閥來說,也僅僅是傳言而已。


    但照神銅鑒後半部分,確實是被陸沉拿迴到東華宮來,尤其是其中承載的《自在天魔攝魂經》,那是拿出來就能攪得天下大亂的恐怖玩意兒,絕不能予人,這是底線,否則都要睡不安寢。


    不管是鬼神劍還是萬騰山,都沒有資格決定《自在天魔攝魂經》的歸屬,就算是發現並得手,他們唯一能做的,除了將其送到靈綱山,便是就地銷毀——如果他們能做到的話。


    兩人正說著,鬼神劍眼睛一亮,看到雷同豪飛上觀星台,便招唿道:“雷大師,可有收獲?”


    雷同豪手中捧著三個卷軸,正是三幅山水插屏的真實形態,他搖搖頭:“沒什麽進展,隻是測出卷軸確實是由星煉銅拉絲融煉而成,而星煉銅正是照神銅鑒的基本材質。不過……”


    他略微一頓,將三幅卷軸送到鬼神劍手中:“三個卷軸,每個卷軸的用量都差不太多,以此類推,其他的應該也是如此。從我們所知的照神銅鑒後半部分重量分析,如此製法,至少可以做出十七到十八個,而我們之前判斷的數量僅有五個,差額巨大。”


    鬼神劍和道華真人、萬騰山交換個眼色,又問:“其上可有那……”


    雷同豪不等他說完,便搖頭道:“沒有,此卷軸之上,一片空白,並無任何痕跡!在畫屏形態下顯示的東華三十三峰全景圖,乃是那無相天魔與陣勢相接,映現於其上,非是卷軸本來所有。”


    他就事論事,並沒有深入分析,但拿出來的信息也已足夠了,鬼神劍看高台上氣氛有些沉悶,便大笑道:“這倒好辦了,這等卷軸,便是照神銅鑒,也是麵目全非,又沒有《自在天魔攝魂經》寄托,幹脆劃拉出去,給翟雀兒就是,諒她也說不出什麽來。”


    道華真人也是頷首認可:“翟雀兒手中那幅,十有八九,也如這些卷軸一般,見不到真正經文。唯有那疑似上清宗遺脈奪走的一幅,還未曾確認,但可能性也不大。若真要得出有用的信息,怕是還要落到勝慧道友這邊……”


    幾個人眼神一並移轉,但見此刻,那頭無相天魔漸漸失去了無形之質,顯化出身影麵目,卻是化為一個高不過三尺的比丘,不自覺結跏趺坐,兇氣盡喪,雙手合什,垂首聽經。


    **********


    今天隻有這三千字,因為家裏有事,今晚沒法寫下去了,明天三更七千字,一並補上。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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