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直趨正堂,堂上確有一人等候。


    此人布衣短打,袖子習慣性地挽在肘彎之上,手臂壯碩,兩手粗大,麵孔也頗顯粗豪,更蓄著胡子,下頷處分明還給燒卷了一塊。站在那裏,不像是一位精通符籙的玄門高人,倒像一個則從打鐵爐前起來的鐵匠。


    然後,他就聽到俞南略感驚訝的發言:“原來是百煉門的許宗主……”


    廳上那人哈哈一笑,抱拳道:“諸位,許央見過。”


    此人顯然不怎麽在乎禮數,然而言行氣度磊落,修為看起來還未臻長生,但對廳中兩位真人,一位劫法宗師,都是從容自然,不遮不掩,顯然是有強大的自信蘊於心中。


    百煉門,許央?


    餘慈莫名覺得這名字在哪兒聽過,一時卻想不起來。但感覺著,這位許宗主在北地三湖應該是極有名氣才對,不然俞南怎會是那種語氣?


    恰好許央目光往這邊一轉:“這位莫不就是……”


    餘慈笑吟吟地拱手,本想說出張衍的名號,可心中微動,話到嘴邊,卻是信口杜撰了個:“在下南湖,見過許宗主。”


    南湖是他在少陽劍窟所居洞府的名字,他臨陣變卦,引起薛平治等人的注意,可三人何等老辣,都不動聲色。


    許央上下看他幾眼,有些驚訝的樣子,隨後微笑點頭,又轉向薛平治:“造出那符籙的,便是南老弟?”


    薛平治也是點頭,反正前麵隻是含糊說起,又沒提名字,她毫無壓力。


    “了不起。”


    許央讚歎道:“以老弟如今的修為,在符籙上能有這等奇思妙想,真是不得了,今天可要好好討教一番……此事不容拖延,老弟現在可有時間?”


    這位還真是風風火火,不過餘慈也想速戰速決,當下應道:“有的。”


    “那好,這裏有間靜室,也算隱秘,最重要是清靜,我們到那兒去如何?”


    “聽憑吩咐。”


    “妙極。”


    許央確是個行動派,也不再客套,就此轉身,當先而行,臨到半途,忽又對後麵那位引眾人入廳的修士道:“老三,你去準備器具,順利的話,咱們就一鼓作氣,直接煉了!”


    煉?


    餘慈對這個字眼兒有點兒困惑,目光在那修士身上一轉,見其麵容頗為蒼老,頭發斑白,顯是一位還不曾破得駐顏關的修士,隻有還丹中階的修為。可此人落入眼中,餘慈卻繼“耳熟”之後,又來了一個“眼熟”,一時竟是怔了。


    “哦,這位是我的得力助手,也是本家,姓許名泊,排行第三,你叫老三就好。”


    餘慈微笑示意,那許泊忙迴了禮。


    此時許央又道:“老三是專精法器祭煉,不過近年來煉器的本事也大有長進,隻是跟著我,才名聲不顯。老弟你若有活兒,不妨多多照顧。”


    餘慈笑著應付兩聲,卻有些走神。此時此刻,他的念頭從“祭煉”切入,突兀跳到了天篆社,由此延伸開來,突然醒悟:


    是他!許泊許三爺,當年在豐都城,與辛乙有約的那位!


    餘慈還記得那日,這一位抱著滿懷的法器,號啕大哭,悲不自勝。


    自然也記得,正是從此人身上,學來一種獨特的祭煉之術,前些日子,他不是還用這種手法,祭煉自己的分身麽?


    餘慈實在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故人,相比在北荒時,許三爺明顯見老了,臉上的皺紋都遮不住,頭發也白了大半。可是細看去,他腰脊挺直,眼中光芒湛湛,蒼老的麵孔本份之中又有一份專注,給人以堅定穩重的印象,和當年的愁苦麵目,相去霄壤,也怪不得餘慈認不出來。


    隻看這些,餘慈就能肯定,不管那個約定是否完成,這些年,這位“三爺”,確實是在向著目標前行不綴……


    或許真是“一通百通”,這邊的記憶通暢之後,餘慈心頭,猛然間又是靈光閃動。


    許央,百煉門許央……他終於想起,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了,那還是在止心觀時,遇到慕容輕煙的那一夜,聽寶光述及。


    許央,北地三湖第一等的煉器大師,他有一個劍器作品,名曰“逝水”。


    而此劍,正是於舟老道的隨身佩劍。


    原來是於舟故友……一旦記起,餘慈的目光自又不同,大有親切之感。


    然而迴過神來,他開始慶幸,剛剛沒有拿出張衍的身份,否則以離塵宗和百煉門的交情,一個四代弟子竟然不知許央為何人,簡直就是大笑話。


    他心中轉這些念頭,在場的人沒一個知曉。許泊應了一聲,折迴去辦事,而許央迴頭的空當兒,見薛平治三人還跟著,相當奇怪:


    “元君懂符法?”


    一句話把薛平治等人堵在那兒,他又拍拍額頭:“抱歉,怠慢了。”


    說著拍拍巴掌,一隻木製傀儡從角落裏出來,隻約略有個人形,看起來挺粗糙,但一舉一動,圓順自如,倒像是活人披了層木殼。傀儡做了個引路的姿勢,口出人言:


    “貴客請這邊走。”


    好吧,像許央這樣的大師級人物,總是有些怪癖,有些特權的,薛平治也不多言,往餘慈那兒看了眼,徑自折向,領著駱玉娘和俞南往那邊去了。


    餘慈跟著許央,走過兩個迴廊,已到了後院。


    許央明顯不是附庸風雅之人,這裏簡單空曠,隻是擺了座假山,弄些花草,布局什麽的都隻算末流,他徑自領著餘慈,進入假山之下一個岩隙裏去。岩隙中有個階梯,一路下行,到盡頭則豁然開朗。


    這裏一間足有半畝大小的半封閉空間。在正中央,開辟出一個圓形池子,呈陰陽布局,亦即劃出一對“陰陽魚”形狀,一邊是碧透寒泉,一邊是熾烈熔岩。寒熱雙極同匯於圓池之中,赤碧光芒交織,也不知是怎麽做到的。


    圍繞這個池子,煉爐、鐵砧等工具四麵擺放,看似錯雜,實則頗有法度。


    很明顯,這就是一位匠師煉器的地方,哪是什麽靜室?


    雖然這裏確實算得上安靜。


    餘慈正看著,忽聽許央笑道:“如何?”


    “這裏是許宗主的煉器之所?”


    “嗯,當初我無意間發現這‘水火眼’,見獵心喜,便造了這麽一處鋪子。不過現今主要是老三拿來練手,我到龍霄城來的時候,偶爾用用吧。來來來,這邊請。”


    他指向一個角落,角落裏的擺設,不過一張矮幾,下鋪坐席而已,幾案上倒是有現成的紙筆,還有幾塊玉簡,散落擺放,這還有點兒製符的意思。


    餘慈舉步,忽而反應過來一件事:


    許央這位煉器大師,怎的做起了符籙買賣?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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