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府靈旗上的異相,生發出戾氣如潮,尤其那漸漸成形的人麵觸手,雖是虛影,卻伸縮飛動,便像是幾十上百個拖著長尾的幽魂,穿梭於鼎蓋上下。


    縱然相隔二十裏,縱有熔岩之高溫,鼎蓋邊緣眾修士,都感覺到陰冷之意,滲肌透骨。若再細致感應,便能從中發現,那全無半分規律的混亂狂暴,就像是在體內炸碎的冰刀,有不慎,就可能是千瘡百孔、不可挽迴的重創。


    麵對這種力量,眾人一時都沒了言語。


    好半晌,徐昌搖搖頭,似乎要用這個動作,將浸染過來的狂暴力量甩開,末了開口歎道:“這必是血獄鬼府之中,哪個絕世妖魔……對那邊終究不是太熟,宋師兄,你可知道,這是哪個?”筆蒾樓


    宋公元默默搖頭。


    此時,他們身後,邵長平和駱玉娘悄然迴來。宋公遠對前者點點頭,往遠處黑暗中看了眼,低聲道:“駱師妹,元君已歇下了?”


    駱玉娘知道他隻是按著禮數客氣一聲,要說這麽大的響動,誰能安心歇著?不過師尊對此沒有興趣,她也不能直說,便隻點頭,算是迴應。


    宋公遠笑了一笑,又沉默下去。


    隨時駱玉娘加入進來,氣氛變得有些古怪。駱玉娘對此亦有感應,卻不在意,或者更適應這種環境,隻往鼎蓋中央的亭塔注目過去。


    恰好穀梁老祖嗬出一口氣,色澤微黃,裏麵蘊著一顆如雞子大小的扁圓之物,這便是根據妖府靈旗的需求,專門結成的氣機種子。也就是老祖神通如海,這一口氣,已有還丹修士破元出丹的力量。


    氣機種子打入妖府靈旗之中,便像為旗幡塗抹上了最後的顏色,那絕世妖魔已接近成形,在血旗上搖擺,栩栩如生。


    此時,出人意料的,駱玉娘低聲開口:“果然是無岸。”


    “無岸?”


    徐昌本就有一點兒猜測,被駱玉娘提醒,登時醒悟過來:“是濁海王獸嗎?”


    可駱玉娘又不說話了,顯然,她沒想著和人交流。


    徐昌被噎了一記,卻隻能尷尬著笑笑。


    眼前這位女修確確實實是位美人兒,氣度亦是絕佳,不過人們欣賞她的美貌時,總會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她美麗容顏所透出的滄桑,以及抵禦這一切而形成的固執和堅強,讓人不敢輕侮。


    作為薛平治當年的近知侍婢和唯一的弟子,她跟隨師尊,曆經了榮光和磨難,薛平治所承受的,她一樣不缺,而由於身份和實力的差距,她甚至要更艱難。


    這樣的經曆,形成了她獨特的行事風格。


    一方麵,她非常低調,像諸萬象,參與此事之前,甚至都沒聽說過她;但另一方麵,真遇到事情的時候,她的行事手段又極其激烈。整個人就是在兩個極端間擺蕩,極少有中庸的選擇。


    為什麽駱玉娘一到,氣氛就變?就是因為宋公遠、邵長平、徐昌、馬明初等平時走得較近的,對其行事風格都有所耳聞,故而很是小心,諸萬象則是眼明心亮之人,有樣學樣,自然就沉悶起來。


    一直憋著也不是個事兒,邵長平便笑道:“徐師兄,你和駱師姐說這濁海王獸……”


    有個台階,徐昌自然立刻下來,三言兩語將有關無岸的信息說了,又讚歎道:


    “那無岸最擅長汙穢靈智,同歸混沌。想那兇劍也是有靈的,且已經崩潰得差不多了,同是陷入混沌不明之地,再有這無岸臨門一腳……我說麽,便以老祖之能,純是借地心元磁和熔漿之力,強行將那兇劍煉化,不是不可以,卻也要耗去十數載光陰,原來還埋伏了這樣的路數。”


    他說話倒是切中實際,宋公遠等人都是讚同,


    無岸是血獄鬼府真正的大妖魔,其真實戰力,絕對是地仙層次,隻因神智問題,被拉低了半籌,但某種意義上,反而更為可怕。


    穀梁老祖與它扯上關係,其實是有些冒險,可冒險就有冒險的價值,從氣機運化的程度和強度來看,那無岸成形之時,玄黃殺劍被扯入混沌,也隻是幾次唿吸的空當吧。


    便在人們都期待那一刻來臨的時候,隱隱約約的劍吟,透過鼎蓋,傳導出來。


    在無岸透空投影的無儔威能之前,劍鳴之音顯得很弱勢,似乎無岸的吼嘯聲再大那麽一點兒,就要給壓得不見,可從頭到尾,始終就差那麽一點兒。


    劍吟聲若斷若續,卻頑固地存在,那尖銳的調子,橫在深沉如雷的轟鳴聲裏,像是淺海中礙眼的礁石,怎麽都不能忽略它的存在。


    亭塔之中,穀梁老祖瞑合的雙眸略睜一線,眸光如寒霜,落在妖府靈旗之上。此時血旗抖蕩,無岸的身形已經化現了九成九,可某一處,卻是有一點兒扭曲,始終沒有調整過來。


    鑄鐵一般的麵容仍無波動,他微微啟唇,卻有宏大之音,自唇齒間轟鳴而出青銅鼎蓋像是被鐵棒重重敲了一記,“當”聲巨響,整個都在打顫,鼎蓋上兩隻護法神獸,其形倏然崩散,一化火煙,一化幽暗,各投往其塑形所在的提手處,很快,鼎蓋上符紋並起,連綿成片。


    而坑穴周邊的符陣,亦隨之紛紛發動,低音共鳴。


    宋公遠見狀,顧不得說什麽,就地盤坐,就此將心神契入符陣之間,和子午磁山聯在一起。


    子午磁山本是穀梁老祖的隨身法器,也是差一點兒就進入法寶層次,後來傳給了他,作為本命重器。祭煉多年,早已得心應手,隻待一個機緣,就要突破單輪十八重天的極限。


    這迴作為符陣的樞紐,是老祖對他的信任,他敢不全力以赴?


    人器心血相連,宋公遠一旦契入其中,就把握住了當前的局麵。


    熔岩湖中,磁山之下,那玄黃殺劍和餘慈,明顯是要做最後一搏,不知怎地,暫時排開了無岸法力神通的侵擾,劍意凜冽,躍躍欲出。


    穀梁老祖卻是不給他們半點兒機會,口發離魂神音,以此激發了離魂鼎的玄秘法力,雖僅有一個鼎蓋,但巫門刑器的威能,仍是不可思議,千百層血殺之氣,被一擊洞穿,積蓄其中、與玄黃劍意息息相關的怨戾兇氣,如熱湯沃雪,紛紛消融。


    一時頑固不去的,卻是被離魂法力強行捆縛,撕裂開來。


    若是真正的生靈在此,這一下就是分魂裂魄的死手,宋公遠便是旁觀,也覺得心頭發寒。但他也沒有閑著,磁山上層層符陣發動,磁光殺陣順勢再提一個層級。


    或是受妖府靈旗節製,無岸的神通法力,與離魂鼎配合得天衣無縫,抓住這一線之機,傾巢而出,如風卷殘雲,本就離散的血殺之氣,盡都被吞噬一空,刹時間,子午磁山之下,倒是幹幹淨淨,隻有那四尺青鋒,殷殷鳴嘯,周邊一層稀薄霧氣,若有若無。


    而得了血殺之氣的滋補,無岸則是興發如狂,熔岩湖中,排起大浪,四十裏範圍,都是火流充斥,真力盈.滿,顛動不休。


    讓人懷疑,下一刻,那絕世妖魔,會不會就此突破兩界之隔,衝殺過來。


    穀梁老祖卻是早有準備,亭塔之中,再度結印,借妖府靈旗劃開的一點兒兩界空隙,就此彌合,隻有一點聯係,留存在無岸本體和投影之上,通過妖府靈旗發生作用。


    熔岩湖中的混亂,稍稍有所平複,宋公遠籲出一口長氣,無岸的混沌法力,完全不分敵我,他維持子午磁山及周邊符陣時,也很辛苦,現在就好過多了,剝離了血殺之氣,玄黃殺劍的威能,至少要掉落七八成。


    更何況之前血殺之氣全便宜了無岸及其投影,前者不說,如今妖府靈旗周圍,當真是血氣如海,無岸虛影,在裏麵興風作浪,其品質怕是已上升到法寶層次。此消彼長之下,玄黃殺劍還想翻天麽?


    偏在此時,老祖發聲,在他耳邊轟鳴如雷:“定心!”


    宋公遠一凜,又聽聞亭塔那邊,嗡嗡之聲大起,卻是穀梁老祖第二次放出離魂神音。


    他立時反應過來:“是了,還有那餘慈……獅虎搏兔,當用全力。”


    一念未絕,他胸口忽地發悶,低哼一聲,臉上明黃之氣連續刷了七八層,連皮膚本色都給蓋過。瞬間的功夫,他的臉就被激變局麵攪得微微扭曲,張開口,卻隻來得及叫聲小心,仰麵便倒。


    身後的邵長平隻來得及扶住他,便見身前的巨大鼎蓋重重上跳。


    徑長四十裏的金屬蓋子,硬往上跳,是什麽概念?


    聚在這裏的眾修士都還糊塗的時候,熔金銷鐵的暗紅岩漿,已在某種巨力的推動下,噴濺而出。


    就是以真人修為,硬抗這高溫岩漿,也殊為難受,但眾修士都非凡俗,知道出了問題,並不輕易退讓,都提氣抵禦。


    可這時,他們卻聽一聲禪唱,發於極深之底,輝煌如大日,四十裏熔岩大湖,也承接不住:


    “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懸空之妖府靈旗,應聲而落。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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