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懸空樓台上的“觀眾”們,注意力也有些轉移了,如此血潮澎湃,無論怎麽看,都不是個好兆頭。


    在實景的轉接上,由於距離太遠,徹天水鏡總是有一些延遲,但在信息收集上,卻是要全麵得多。懸空樓台上,各路信息如流水一般送過來,供眾人選摘:


    “位置是七河尖城,為盧舟水府和黎山門共治之所。”


    “城中有居民二百餘萬,宗門十四家。”


    “自前年起,城中‘青黛湖’數次湖水轉赤,範圍不定,城中宗門聯手察探未果。”


    這時候,樓台中每一個人手中,都有一份兒算得上詳盡的情報,上麵包括了盧舟水府和黎山門以下,各宗門值得注意的修士信息。這裏無不能一目十行,也大都是人精,掃過去兩眼,總能發現一些可疑之處。


    當然,大部分人還是閑聊為主:“兩百萬人哪,橫死之下,兇厲之氣貫空衝霄,大劫立至,哪個不要命的敢玩這手?”


    “又或是天生兇物、毒瘴之流?要是哪家宗門挖礦時不小心掘了地脈,引出地肺毒氣,也有前例。”


    “看蓋勳的反應,可不像啊。”


    仝續的洞府距此較近,對這邊的情況也熟悉,便奇道:“就算是個三不管四不靠的地方,馮天化和蓬奪也都是眼睛裏揉不進沙子的,這事兒就一點兒不知道?”


    馮天化是盧舟水府當代府主,蓬奪則是黎山門的掌門,


    盧舟水府屬於黑水河十三水府一脈。自十多年前聯手發起“碧落遊”之後,十三水府算是上了癮頭,每隔三五年便辦上一迴,如今已舉辦了三次,使這個原本散沙一般的宗門聯盟,向心力大增,倒是有了些蒸蒸日上的勢頭。


    至於黎山門,本身倒也罷了,但在座的都知道,該宗門仰的是哪家的鼻息。


    一時眾修士都看楊朱。


    楊朱依舊端坐,對玉玦的把玩也一直沒有停止,但速度似乎慢了很多,他並沒有故作淡然,拿起手邊情報,眉頭扣得有些緊了:“若我所記不錯,去年宗門也派人出來,到這裏查看。”


    仝續緊追一句:“有何發現?”


    “這倒不知,近一年來我都在閉關,幾日前才出門。”


    說著,他喚過身邊侍酒的仆人,給他一塊玉簡,同時向簾幕後的夏夫人道:“此為本宗傳訊標識,夫人可以本人的名義,取出相應消息。”


    夏夫人道一聲“善”,讓身邊人去辦理,而此時,徹天水鏡之上,又顯出那在百裏紅潮,視角隨即切了進去。凝眸去看,偌大的城池,街道之上空無一人,不聞雞鳴犬聲,唯有建築在火焰中燃燒,紅光灼目。


    眾修士半晌都是無語,直到最後,由伊覺打破沉默:“人呢?”


    他說的不隻是活人,還包括死屍。


    這城裏的人就算是死絕了,也該留一些東西,血跡也好,殘肢碎肉也罷,總不至於像現在這般,街道上幹淨得像狗舔一樣,除了一些飄散的黑灰,再無他物。


    “那些黑灰就是。”楊朱再次開口,語氣略有些沉重。


    懸空樓台內又靜了一下,然後眾人開始討論,莫名地聲音壓低了好些。


    “應該是有某個符陣、法陣,刻意積蓄這血潮火力,然後爆發,當然,也可能是失控,最後導致百萬居民被屠……”


    “不不,若真是失控,城內房屋不會大半保留,我還是更傾向於有人控製。”


    “控製著屠盡百萬人?老左,這可說不過去。”


    “不如,往湖裏看看?”


    他們說著,徹天水鏡的視角也往水底而去,隻是那湖水呈暗紅色,有些混濁,徹天水鏡也需要一些調整。同時還有一部分人很關注天空,專門要求分出一半,察看那邊的情況。


    “我看十有七八是‘三陽劫’,與天時相應,陰消陽長,去亡來生,與眼下情形也算相應。”


    “若是三陽劫,似乎和緩了些?真是那種敢屠盡百萬人的魔頭,未必能誅除啊。”


    “天心莫測,未可輕斷。”


    大家討論的聲息不知不覺間,又重新放大,似乎是某方不樂意看到這種場麵,徹天水鏡顯示下,本還算安靜的血色湖麵忽然動蕩,懸空樓台這邊,徹天水鏡下半部分忽地顯出熊熊火焰,隨後歸於黑暗,顯然是巫法受到了嚴重幹擾。


    幸好剛剛分離視角,水鏡上半部分場景急劇轉換,要捕捉湖中的變化,可才轉了一半,便見赤紅光影衝霄而起,撕裂蒼穹,兇厲之氣,便是隔著萬裏長途,也能感知。


    樓台中沒有弱者,他們看得清楚,那分明是一具熊熊燃燒的軀體,且定是人身所化。


    有人便道:“罪魁禍首?”


    楊朱將玉玦輕拍在案上,發出一聲輕響:“我看倒像個不入流的可憐蟲。”


    這邊說著,那燃燒的人影之後,又接連跳出十多個幾乎一模一樣的東西,四散開來,觀其方位,隱然是形成了一個陣勢,先後飛上高空。


    場景搖晃,在眾人的注目下,最頂上那個,直接飛入高空光線扭曲的區域,燃燒的火焰突然被壓製,露出本體,並沒有什麽損傷,隻是眼眶空無,內裏晶體已經完全蒸發掉,代之而起的是兩簇血色的火苗。


    不用說,已是神魂失控,全憑著外入的血色邪火支撐,而多名長生真人注目,便是通過外部肌體的細微跳動,也將其氣機走向判斷得八九不離十。


    “原來的氣血流轉線路改變很大,且完全不照顧肌體強度……算了,也沒必要照顧。”


    “很尖銳的感覺嘛,我敢打賭,這些家夥的內髒,差不多都給自家的氣血攪碎了,不過爆發起來,大約能提高三倍?”


    “如此糾結於氣血運轉,倒不太像是魔門風格了。”


    仝續指著其中一個麵目模糊的人影,叫道:“哎,那個不是……嗯,叫什麽來著?是黎山門的人吧。”


    對他這樣的長生真人來說,要記清一個中小型宗門的修士身份,真是很無謂的一件事,能有個印象就不錯了,而“觀眾”裏,確實有更清楚相關信息的人在。


    楊朱在旁邊不冷不熱道了一聲:“是黎山門一位長老,與我同宗,叫楊元慶。”


    “哦,對了,是姓楊沒錯。”


    正說著,這邊四明宗的消息也傳了過來。按照規矩,首先要交給楊朱過目。他搭眼一掃,恰好見到某個信息,又道:“楊元慶是黎山門派來監視湖水變化的負責人。”


    話說到這兒,事態就很明顯了,這豈不是要捉人,卻被人捉?


    “不是意外……還真是處心積慮呀。”


    其實早在這些人影結成陣勢的時候,就能完全確認了,楊朱此言,實際上是說,幕後主使沒有把他們四明宗放在眼裏,顯然,這位銳氣正盛的劫法宗師,已經有些著惱。


    可萬裏開外的那些“可憐蟲”們,絕不會因為他的情緒而有所變化,依舊以驚人的氣勢上衝,同時用出乎人意料的法度,有條不紊地分離天劫威能,最邊的一個,還衝到陰塚界域那邊去,明擺著就要禍水東引。


    蓋大先生也真沉得住氣,看著那人影衝過來,依舊不緊不慢地收縮界域,讓對方追在後麵,總差一點兒,卻怎麽也趕不上,直到最後,莫名轟聲爆燃,化為一片黑灰。


    這火和前麵燃燒在體外的不同,是從對方胸腔之內燒起,勢頭猛烈,乃是“三陽劫”的劫火在對方體內積蓄到一定程度,形成的爆發。這類劫數,固然是缺乏衝擊力,但最可怕的,也在於這如春風般和煦,卻可直接透入骨髓、且不斷積蓄的殺傷。


    “先遣者”沒有成功,湖中仍未現身的罪魁禍首也不再強求,繼續分出燃燒人影,也是一門心思利用三陽劫發動勢頭較慢的特點,想著盡可能地分解壓力。但明眼人都看出來,嚴格來講,他已經成功了一半。


    三陽劫最典型的特征就是發動慢、範圍廣、持續時間長,另外,就是相當“敏感”。


    蓋大先生“不緊不慢”地收迴界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擺脫三陽劫的影響,可是,因為那個主動湊上來的家夥,界域終究還是受到了幹擾,間接“幫”湖底的家夥減輕了壓力。


    目前這種情況,就是蓋大先生,也要謹慎行事,三陽劫既然壓過來,抵禦是抵禦不了的,隻能在劫火入體之後,及時消化、疏導,不使其積蓄到危險的程度。m.Ъimilou


    而如今,他陽神轉化鬼身,主控萬世塚,因其幽陰質性,對三陽劫火更難抵擋,不得不分出更多力量,僥是如此,還是有部分陰兵被陽火燒化,再難起複。除了這些,已經顯化的四方鬼王,也受到限製,比前麵多耗氣力不說,威力還下降了三五成。


    意外的風險總是讓人煩惱,特別是遭遇這種級別的事態,便是蓋大先生也不能免俗。他嘿了一聲,關注了下三陽劫的發動程度,隨即將視線轉到界域內,那個銳利又沉穩的劍手身上。


    三陽劫下,此人也無法幸免,可觀其氣機,吞吐劫火,倒是爽利得很,好像很有些經驗似的。


    就是此人,勾起他心頭感應,一路追襲而來,陷入到僵局之中。之前他覺得,這人是一份機緣,一根連線,隻是一頭勾著劫數罷了;現在麽,他又有個念想:


    這位,怕就是個披著人皮的劫數吧……


    一念既生,他忽地心頭微寒。


    *********


    還是少了點兒,一上班千頭萬緒,大夥兒見諒。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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