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不是劍術啊!


    蓋大先生還不至於天真到想象對手一定要使劍,可如此奇妙之景,世所罕見。看那金角黑龍在層層波紋中探出,已經結成鬼陣、又被鬼血無影燈加持的數百陰兵,便是動搖不定,漫天綠光都黯淡了好些,鬼陣威能,等於是給打消了大半。


    銳氣既失,再強攻下去,未必能討得了好,蓋大先生也就暫時懸而不發,將鬼陣按在那逍遙鳥頂上,此時他自然就也就明白,之前接續罡風帶絆網,遲滯逍遙鳥群的長吟,是怎麽一個來路。


    自中古以來,龍屬生靈日漸稀少,便是偶有三兩隻,也不成氣候,像這般強悍且純粹的天龍真意,放在哪兒都是引人矚目的存在。


    能夠擁有它的人,其機緣、實力,以及相應的名氣,都不會是泛泛之流,然而這個步虛劍手,一身技藝,固然是千錘百煉,從生死中磨礪而來,可看起來就是眼生,鮮明的風格,卻找不到對應的名號。


    難道世間還真有從石頭縫裏跳出來的人物?


    他這裏恍了恍神,卻見前方逍遙鳥突然斂翅,風火之力消歇,而其巨大的身軀則變得模糊,下一刻,便消失不見。


    又是穿梭虛空!


    蓋大先生於是知道,他已經錯失了一個最好的時機,而對麵遊蕊和那劍手真的是膽大包天,竟然還敢隨逍遙鳥進入虛空穿梭的狀態。當然,換個角度想想,要躲開一位長生真人的追擊,不冒險怎麽能成?


    可惜,今日的蓋大先生,冒險情結也是相當濃重!


    頭鳥已如此,逍遙鳥隻遲一線,也紛紛本命神通,進入穿梭虛空的狀態。蓋大先生深知其中壓力之重,不得不再次遁入萬世塚暫避,但他沒有“跳車”。


    這次他吸取教訓,特意花費精力,關注逍遙鳥的虛空神通運使情況,盡量與之同步,減少損耗,一進一出,萬世塚搖擺不定,體積已經縮得比拳頭還小,但損傷比前一迴似乎要好一點兒。


    當然,裏麵的蓋大先生也不舒坦,而且他不能長久呆在萬世塚中,必須再化形而出,這時就見到最前方逍遙鳥背上,那劍手依舊向這裏注目,金角黑龍的長影已經消失,但他的雙眸便帶著龍類的傲岸,絲毫不像是一個正在逃命的家夥。


    蓋大先生覺得這人很有意思,但不等他進一步分析其心理,下一個虛空穿梭就已經到來。


    便是蓋大先生道心冷硬,見此情狀,也不免微微變色。


    沒有類似虛空神通的修士,每經過一次虛空穿梭,都是在奈何橋上打一個轉兒下來,深邃莫測的虛空法則,就像是交錯架在身上的利刃,稍微有一點兒偏移,就是亂刃分屍的下場,所以,古往今來,敢站在逍遙鳥背上,最終又能活著下來的修士,始終就那麽幾個,並不因為是不是長生真人而另眼相看。


    可蓋大先生堅持下來了,他的意誌、能力和運氣支撐了這次特殊的旅行。


    如此往複七八迴,早已飛出北荒區域。他必須仗持三陰無遮法身,來迴變化,便是有真人修為,也覺得疲累,而這時再看那劍手,觀其眼神始終冷澈堅定,精氣卻未有明顯損耗,難道說,巫法通靈,也能把虛空神通覆蓋到那兩人身上?


    正思忖時,他們先後進入了第九次穿梭。


    在萬世塚中的昏天暗地之後,蓋大先生化形出來,馬上又看到那雙眼睛,而這一刻,雙方距離拉近,大約……十裏。


    這樣的距離,對一個步虛級別的劍手來說,簡直就是觸膚可及!


    剛剛從萬世塚出來,蓋大先生固然是從未有過懈怠,可前麵的慣性一時未能調整,對方又來得太快,他隻能用最直接、最耗力、最強橫的方式抵禦,


    萬世塚放出陰影,一下子擴大了千百倍,鬼山嵯峨,亂石嶙峋,其上鬼影綽綽,蜂擁而出。


    這是萬世塚的地盤,也即蓋大先生的真人界域。


    界域擴張,轉眼將撲麵而來的逍遙鳥吞沒。也在此時,那個似乎不知畏懼為何物的劍手,拔劍前指,駕馭逍遙鳥,昂首突擊。


    那家夥不是愣頭青,身外早放出龍身長影,長吟不休,至大至剛的天龍威煞,似乎還蘊有別樣氣息,令前方群鬼辟易,波開浪裂,似乎鬼山都要被他切成兩半。


    不管修為高低,這種全麵克製自家法門的對手,總是最討厭的。


    蓋大先生卻隻是冷眼看著,暗中抓緊時間調整有些紊亂的氣機。


    質性相克的確是一個決勝之機,可境界差距的影響,則更在其之上。界域之威,如入幽冥,陰陽殊途,莫看逍遙鳥還飛得動,可如今它雙翅滯重,衝力將盡,再不走,就永遠也不用走了。


    也在此時,他與那劍手又一次對視,蓋大先生突然發現,他有些看厭了那對始終如一的眼睛,到目前為止,無論事態如何演變,自己如何發力,都無法撼動其意誌,甚至是一點兒波動都沒有。這已經不是堅定與否的問題,而是在不在意的問題!


    那個劍手,難道完全不把當前的生死搏殺當迴事兒嗎?


    於是蓋大先生發現,他很難再用居高臨下的態度去觀察那個人,因此如此,他就無法準確解析對方的心理狀態。


    也在此刻,他驟感不妥,與他心神相依的界域,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太穩定。可未等捕捉,心口已是發寒,隨即驟然一痛,仿佛有個邊緣鋒利如刀的輪子,從那裏切了進去。


    狂暴的殺伐之力撞入,從緲不可見,到不顧一切的爆發,超級不對稱的對比,這種感覺,像他這個層次的人,其實都很熟悉。


    不複輪!天遁殺劍?


    原來是天遁宗的?


    蓋大先生自然用抵擋天遁殺劍的方法,想局限其爆發力,但一試之下,便知不對。


    那劍氣形式狂暴,實則虛無縹緲,避實擊虛,和天遁殺劍凝若微塵飄浮,放若火山噴發的性質截然不同。


    尤其是在其防禦之前,盤轉迴升,頃刻七轉,一轉比一轉強絕,其玄妙變化,撕扯牽引他抵禦之力的同時,還轉眼蓄勢到最高層,致使他的防禦節奏有些跟不上,似乎有崩裂之勢。


    這時那劍壓才傾泄而下,依舊縹緲難定,卻是微之又微,又似有靈性,循他元氣真煞,逆流而上,何處虛弱,何處緊要,便往何處去。


    更驚人是其來勢,雖是化作千絲萬縷,卻是尖銳犀利到了極致,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其來勢,便如過電一般,刹那而過,等衝擊過去,心神恍惚片刻,此時方察覺,他竟然是道基浮動,有撼動根本之危。


    這可真不得了!


    萬世塚上,一個猙獰頭顱顯現,咆哮如雷,帶動鬼山靈波如潮,千載修行之力悍然爆發,全無保留,排山倒海一般碾壓過去,自家身下逍遙鳥登時一軟,差點兒就墜落下去,而那劍手也是無法抵禦,連人帶鳥,被遠遠轟飛。


    隻要不是曆經災劫淬煉,真形法體修煉到圓滿,如此衝擊,沒有一個步虛修士能承受的住。


    蓋大先生便看到,那劍手的肢體扭曲到一個可怖的角度,看起來脊柱定然是斷折,全身骨頭更不知碎了多少,倒是那逍遙鳥,翻滾之時,又是雙翅雲展,竟是定住了平衡,飛遁遠走。


    但在萬世塚界域靈波擴散之時,逍遙鳥群也受到壓製,速度減緩,此時雙方距離仍在二三十裏左右,沒有立刻拉開。


    蓋大先生正要再加一把力,卻見前麵已經癱倒在鳥背上的劍手,竟是重新站了起來,被打成爛泥巴似的身體,竟然重新拚合起來,依舊挺拔筆直,持劍當胸,做的是一個防守姿態,可冷澈如昔的眼神,完全是將前麵重創視若等閑。


    事實上,他也確實沒有任何受傷的跡象。


    蓋大先生“哦”了一聲,不免更是訝異,更嚴重點兒說,簡直就是頭痛了。


    難道這人修成了魔門的“九死魔身”,或者是玄門“上善水體”,千催百折,亦難毀傷?


    細細思量,那劍手用的是不複輪的蓄力之術,攻殺之法則是有蜃樓氣象,其中轉折變化,又貼近飛仙一脈,至於最後衝擊,蘊玄微靈性之變之一身,卻化至繁為至簡,集於一擊之中,兇悍絕厲,純粹殺伐,卻技臻於道,不知是何來路。


    當然,那承載劍意的劍器更是古怪,來無影,去無蹤,似乎化入一股先天本原之內,真人界域也阻攔不住,此界焉有這等寶物?


    這一擊他雖是接下,表麵也沒什麽傷處,可實際上,道基浮動,已遭創傷,尤其是最後一擊,批亢搗虛,竟是破了他三陰無遮法身某個重要關竅,要再修到圓滿,怕不要百年之期!


    被一個步虛劍手逼到這種程度,蓋大先生卻是不怒反笑,如此奇人,如此劫數,才對得起他萬裏追擊。


    道基浮動怕什麽,他隻怕一潭死水,欲進無門!


    他長吸口氣,撫胸站起,盯死劍手,厲喝道:“如此劍技,真吾敵手,請問名號!”


    音波滾如巨浪,聽在人耳中,莫名就有昂然之氣,透腑衝關,直刺天靈。稍過半息,那邊亦有長笑聲起,針鋒相對,應道::筆瞇樓


    “散人餘慈,見過蓋大先生!”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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