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罪魁禍首,無數人因為他的存在而傷透了腦筋。


    但此時的鬼厭,還有它所承載的餘慈念頭,還是非常安靜地存身在三千劍修所結的劍陣之中,隨著眾人飛馳且一刻不停的心神而流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瞬間會到哪裏去。


    這感覺非常新奇。


    “亂欲精”是天魔變的第一變,到了天魔變,已經窮極了形體變化之極致,來到之層次。也就是說,這一變化,已經窮盡了物性法理,進入了神鬼莫測,妙化通玄之境界,想用道理去解釋,都不可得,惟有心中一點不可言道之明悟靈光,才是根源。


    到了這一步,便可謂之神通變化,是一門最正宗不過的“神通”了。


    如果現在恢複原身,鬼厭不可避免要肉身受製,被黑蛟真人的毒素拿捏住,但在亂欲精的變化中,那什麽毒素就沒了絲毫用處,就是黑蛟真人的血脈鎖定,都失去了效果,概因二者已不在同一層次,除非對方能拿出一種相應的血脈神通——唯有神通,才能克製神通。


    餘慈得以安然存在於眾劍修放出的六欲濁流之中,感受著他們的疑惑、恐懼、橫蠻、躁動等一切正在發生的心理變化。


    雖然沒有刻意用出別的什麽天魔法門,但這些人放出的六欲濁流,還是隱然匯結成一個縱橫交錯的河道水係,看似每一條“河”都是獨立的,其實行不“數裏”,就有河道交錯,便是沒有,地下也有“暗流”聯係,彼此影響。


    流動之中,鬼厭的形神差不多完全散掉了,隻化為混混沌沌的莫名精氣,真正具備靈明者,也就是餘慈分化的念頭。


    由此可以看出,這一個念頭經過天劫淬煉,已大有不同,雖是“客居”,卻實實在在是鬼厭神通變化的核心。


    這一顆念頭在六欲濁流中遊蕩,也收集信息,頗顯神異。照理說,這一點兒存量,比之完備的神魂差得太遠,以前餘慈操控鬼厭,都要借其神魂做一些計算、思考的工作。如今,鬼厭形神化為一團濛濛精氣,混沌不分,隻有這念頭居於虛空,任信息潮湧,無論多麽複雜,都能梳出條理,計算之力,強出以往何止千百倍?


    以它為核心,幽冥九藏秘術之形神六變,渾化如一,以虛空藏法門為根基,收可為芥子,放可做須彌,其自蘊虛空法門,甚是神異,道意玉蟬便借此藏於虛空某個角落。


    相較於亂欲精之變化,這玉蟬總還有些脈絡,如果那五方接引死腦筋,一門心思要搜他出來,說不定就要露出什麽蛛絲馬跡,但如今,那邊莫名中斷了搜索,便無此患。


    過了段時間,六欲濁流奔湧之勢驟急,虛空念頭一震,再感受時,六欲濁流已經衝開了三千劍修的局限,破入到無邊無際的天地中去。


    旗劍天羅的劍陣,就此放棄。


    沒了束縛,餘慈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前日被六欲魔音染化的遠空城居民,十數萬人的規模,分布在兩千四百裏範圍之內,六欲混化,成就滔滔濁流,聲勢浩大,流動性又不比北荒,當真是遼闊如海。


    在這般廣闊的背景下,鬼厭形神所化精氣,越發地混沌不明,而餘慈分化出的念頭,襯托之下,倒是越發地清晰,更重要的是,原本被道意玉蟬厚殼切斷的聯係,也開始若有若無地建立起來。


    造成這一切的理由,當然有天魔變成就的因素,但更多的還是染化的天魔眷屬,尤其是那個“精進魔種”。


    此人與他的聯係直抵中樞,攪動三方虛空,雖然整體影響還是微之又微,但激發出來的反饋,卻是專屬於他的那些東西,不受鬼厭表相所惑,倒是除李閃之外,又一道連接他本源的“路徑”,而且,遠比李閃那邊寬闊直接得多。


    餘慈越發地感興趣了。


    隨著時光流逝,塢堡慢慢被夜色籠罩,思定院雖是小門小派,但規矩一向森嚴,到了這時候,門下弟子便都認真做晚課,吐納導引,存思神明,塢堡所鎮壓的煞穴地脈,也吞吐元氣,供這些弟子使用。


    方圓數十裏,天地元氣便以規律的姿態,含吐奔流,自有一番奇妙韻律。


    無羽依舊是白日裏的樸素打扮,卻沒有像以往那樣,領著眾弟子做晚課,而是罕見地在書房窗邊,看著茫茫夜色,久立不語。


    敲門聲響起,她道一聲“進來”,迴風道士和張妙林便先後進門,稱唿聲“院首”。


    張妙林見了無羽,向來是老鼠見貓一般,平日的粗豪全都不見,眼觀鼻、鼻觀心,端端正正坐著,比剛入門的弟子都要謹慎。迴風道士就比他自然多了,進得書房,目光略一掃,便見到一側書案上,幾件以往從來沒有東西。


    他“唔”了聲,略拈短須,走過去查看。


    案上最紮眼的,是兩塊用蟠龍金箔包裹的方塊狀物件,其中有一塊被切下一角,從切麵看,透著極特殊的金紅色,在金箔的映襯下,倒是紅色更顯眼一點兒。


    切下的一角,此時已經化入書案另一邊的硯台中,成為一硯濃墨,烏黑亮澤,沒有絲毫雜色。兩邊還隔著一幅鋪開的黃紙,以及筆架等物,若非是迴風道士從兩邊嗅到一模一樣的清香氣息,還不敢確定呢。。


    “是墨錠啊……好家夥,這是‘金闕玄丹’?”


    “哪個?”


    張妙林一下子跳起來,衝到書案前,什麽謹慎小心,都飛去九霄雲外,然後眼珠子都要突出去:“何止啊,這不是胞衣紙嗎?還有這飛煙點仙筆……我的親娘啊,你定是搶了哪個玄門寶庫,還有沒有得做?”


    也不管激動之下,錯認了血親,說著他就要去抓那毫若紫煙,筆管血紅的寶貝,迴風道士忙抓著他,迴頭問道:“莫不是華夫人……”


    無羽的目光從窗外收迴,緩緩點頭:“金闕玄丹墨、飛煙點仙筆、胞衣紙,還有那‘百鳥銅尺’的鎮紙,都是華夫人所贈。”


    她聲音略顯低啞,似是有些疲憊,然而眸光冷徹透亮,令人難以直視。


    一聽她說話,張妙林終於醒悟,忙把探出的爪子收起來,隻不過眼神仍忍不住在那價值連城的文房四寶……不,應該是符籙四寶上巡逡,久久不忍離開。ъimiioμ


    他是修煉符法的,若能有此四寶相助,畫出的符籙威力暴增一倍,都是少的,而若常年使用,說不定便會由此悟出什麽符法要義,修為大進。


    迴風道士拈著短須的手,有些用力:“華夫人一貫信譽極佳,但怎麽說也是商人,總不會無緣無故,贈寶結交。”


    無羽輕輕頷首,手上扔出一件東西,落在書案上,滴溜溜打轉。隨著這東西轉動,書案上像是虛懸著一輪明月,隨角度不同,自有盈缺變化,十分奇妙炫目。


    張妙林看得真切,哎喲了一聲:“紫微飲月精太玄陰生符!這不是院首你去年做出來,拿去坊市賣的……唔,不對,這氣象好像又有精進!”


    迴風道士神色謹嚴:“太玄陰生符能有這般造詣,莫不是院首解讀《太微靈書紫文上經》又有心得?”


    “算是吧。”


    無羽終於露出一絲極淡的笑容:“那華夫人有先天不足不症,難以自身修行,唯有借助外力,方可延命。我前後造出三枚太玄陰生符,前兩枚都是給了她服用,除了這符籙四寶之外,她還允了一件事,便是在臨海的‘海龍城’天篆分社,爭取一個分社的副執事給我,並助思定堂南遷。今日我叫你們過來,便是商量此事。”


    “天篆分社的執事?”


    “南遷?”


    “等下,怎麽好好的要搬家?”


    “天篆社的執事,海商會能做主?”


    迴風道士和張妙林來迴問了兩遍,其實意思都差不多,還是迴風道先有些領悟:“要說南遷,倒是有些必要,這次鬼厭魔染之事,著實麻煩,此外……我們離東華山太近了。”


    張妙林疑道:“離東華山近有什麽不好?”


    迴風道士就搖頭:“以前確實沒有問題,可北荒之事後,東華宮如今全麵被動,原本的勢力範圍一縮再縮,吐出來都是此界一等一的靈脈秘藏,引得蚊蠅亂飛,局麵複雜,離得越近,自然越危險。宗門往東、往南遷,我是讚同的。”


    “咦?東華宮都混到這份兒上了?陸沉呢?”


    “妙林師弟你長年閉關,不知局麵變化,如今都傳說陸沉在北荒時,被兩大魔主圍攻,重傷難愈,如今是虎落平陽,龍遊淺灘。可以他的強硬,真到絕境,是什麽事都能做出來的,一個不慎,最繁華的南國,說不定就要成為地仙神主一流的戰場,殘垣廢墟,指日可待……論劍軒那邊,似也有些風聲。”


    無羽輕聲道:“華夫人也說過類似的話。”


    張妙林聽得發呆:“這……”


    無羽則道:“至於天篆社那邊,海商會近年來著意在符籙買賣上用力,分社坐鎮的符法大師他們無法定下,但下屬的執事,還是有幾分把握。”


    迴風道士皺起眉頭:“若能得天篆社和海商會的助力,對宗門自然大有好處,可恕我直言,院首你修煉的《五鬥三元真一經》,存思神明,高蹈飛鬥,才是本來法力,至於符籙之法,卻是靠著身中真神所化之絳書寶文,強行解讀《太微靈書紫文上經》所得,對自身修為有害無益。在遠空城天篆分社得一個乙等第三,已是僥幸……”


    張妙林便嚷嚷起來:“喂,這可是紫微飲月精太玄陰生符!便是在《太微靈書紫文上經》裏,也是極上乘的,僥幸能連得兩……呃,不,三枚嗎?”


    迴風道士聽得一呆,說不出話來。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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