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中,一人從塢堡中飛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頭發隨便紮一個髻,臉上胡須蓬亂不堪,不知有多久沒有打理。雙眸卻是神光閃閃,盯著迴風就不放開。


    這位不修邊幅的大漢,便是思定堂的第二號人物,張妙林張副院。他性子粗,脾氣爆,唯有修行、推演符法時,才能靜得下心去,也算是一個奇葩了。


    迴風道士苦笑一聲:“論劍軒和海商會的客人都在,妙林師弟你且來見過。”


    “論劍軒!”張妙林眼睛一瞪,“哪裏?又來搶寶籙了?”


    “什麽時候搶過啊。”


    迴風道士身邊,靈矯瞪圓了眼睛,像是惱怒,但更像好奇:“有軒中修士,搶上清八威召龍寶籙?”


    “你是論劍軒的?”


    張妙林直接捋袖子,竟是要立刻大幹一場,等他手中符法靈光閃耀,總算見了靈矯蹈空踏虛的模樣,愣了一愣,忙向迴風說話:“把寶籙借我一用,這家夥厲害!”


    迴風道士舉手叫停:“靈矯女仙是我請迴來,幫著你們思定堂過難關的,師弟你也存著些禮數。”


    “難關,什麽難關?”


    迴風道士正要講話,卻生出感應,抬頭去看。不隻是他,塢堡內外,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抬頭,見到高空中,那一道招展的長幡。


    旗劍天羅的偉力,在蔓延一段時間後,終於來到這偏遠之地,將森森寒意,無形劍壓,傾泄而下。此時隻若秋冬寒雨,淅瀝瀝濕寒透骨,還傷不到人,但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筆瞇樓


    張妙林盯住長幡,一時就拔不開眼睛了:“這是第一等的旗門幡啊,我那一件比起來,就是一坨屎……”


    在他還沒說出更沒遮掩的話之前,迴風道士忙打斷他,由旗劍天羅說起,簡要將前日發生的事情道出,又提及論劍軒的準備。張妙林性子粗,卻不傻,當即明白過來,再看靈矯的時候,便稍稍收斂了一些。


    “那就是六欲魔音啊,我倒是聽到了,可我這不是挺正常的,哪兒入魔了?”


    靈矯笑吟吟地道:“誰說你入魔了?聽了六欲魔音,未必就要受魔染,受了魔染,也不等於入魔。事實上,遭遇魔染,亦有祛除之法,可一旦入魔,就再也無法挽救……旗劍天羅,便為此而設。”


    這個看起來漫無心機的女修,真說起場麵話來,也頭頭是道,軟硬兼具。很快她又一拍迴風道士後背:“好心道士,我來幫忙是沒錯,可話還要再說一遍,若這思定堂裏有入魔之人,我可不是給他打掩護來的。”


    不等迴風道士答話,張妙林已嚷道:“思定堂容誰都容不下魔崽子!真出了不爭氣的,我第一個砍了他!”


    迴風道士平淡迴了一句:“入魔與否,與爭不爭氣無關。”


    這話裏含意頗深,但凡是當事者,莫不有所感觸。張妙林微怔,不再說話。迴風則轉往車隊方向:“華夫人,如今事不湊巧,難以分心招待,夫人若有事與無羽院首商量,是否可容許我轉告?”


    車中,華夫人柔聲道:“勞道長費心,這邊並無要緊之事。倒是鬼厭魔染之事後,遠空城存亡難定,再非淨土,思定院若不想陷入是非之中,還是暫避為上。”


    迴風道士心中微動,華夫人分明是說,可以幫忙。


    乍聽華夫人說話時,總會以為這是位纖纖弱質,隻有知曉她在海商會地位的人,才能明白,這一位是何等了不起的商業宗師。海商會得她之助,在修行界一舉奠定了最權威、最高端的法器煉製、鑒定、供應商家地位,再加上一貫優勢的海上資源交易,在南海、東海區域一時無以倫比。在商言商,就是論劍軒、羅刹教這樣的龐然大物,都要讓出一頭地。


    近年來,其影響力更向南國陸地擴張,若不是隨心法會連續多年成功舉辦,緩解了一些壓力,隨心閣在南國的傳統地位,都要再打落一層。


    雖是傳說因身體緣故,這兩年已經漸漸淡出,可這樣的人物,迴風道士自己也還罷了,他知道無羽院首對其是有結交之心的。


    其實,若有選擇,還是海商會這邊,更合心意,在商言商,不至於有其他意向。隻是靈矯這邊,不好反複,而且,靈矯也沒有給他反複的機會。


    女修在旁嘻嘻一笑,朝高空中那長幡信手一招,論劍軒真傳弟子的氣機傳去,不一刻便有便有寒冽劍氣,如風卷雪,傾泄而下。


    隻要是被旗劍天羅覆蓋的區域,論劍軒修士,隨時可以調動三千劍修之力,中間以聚仙橋聚散往來,對敵時,戰力能暴增十倍,像思定堂這樣的小勢力,當真是彈指可滅。


    張妙林嚇了一跳,這時方才親身感受到,論劍軒的厚積底蘊。


    靈矯倒沒有炫耀的意思,劍氣平平一落,裏麵摻入了論劍軒獨有的偵測法門,倏乎間已將塢堡內外“洗”了一遍,塢堡內外修士,連帶著海商會全體,都覺得冷風吹過,身上微寒,然後倒也沒什麽了。


    迴風道士心中一歎,問道:“這樣就好了吧。”


    “哪有啊,好麻煩的!初測是過了,但我還要留下標識,做上記錄,待宗門派下專管此事的長老複測之後,才能算數。”


    迴風道士嘿了一聲,神色頗是複雜。


    麻煩?你還真不要嫌麻煩。這兩千四百裏方圓範圍內,不知有多少萬人,欲求初測而不可得,這已等於是半塊免死金牌,萬一論劍軒最後決議,要殺一個血流成河,永除後患,思定堂全要靠著它來免禍。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就是此意了。


    “迴風道長。”華夫人柔和低細的嗓音複又響起。


    迴風道士應了一聲:“夫人有何吩咐?”


    華夫人以不疾不徐的語速道:“聽說鬼厭此人,是臨戰破入真人境界,道長當時也是在場,不知可否言明時辰?”


    迴風道士想了想,鬼厭是在日出時分破劫而走,便答道:“大約是卯時中。”


    “前後相隔不過一個時辰。”華夫人低聲一歎。


    迴風道士一怔,才知道華夫人和鬼厭有所交集。


    “前日夜裏,我等一行,在來此的路上,遇兩人劫路,卻奇怪地彼此攻擊,導致虎頭蛇尾。其中一人,放出幽明之火,極似傳說中的鬼厭,那時他隻是步虛修為……日夜相繼,卻是判若兩人。”


    事實如此,對華夫人的感慨,迴風沒法說什麽。


    張妙林卻是插了一句嘴:“北地‘神憎鬼厭’之名,我聽得多了。莫不是老天爺瞎了眼睛,這樣的卑劣之徒,也能長生久視?”


    迴風唔了一聲,鬼厭此人,他前日還是頭一迴見到,覺得那人行事之風,與傳言中卑劣無恥之狀,不甚相符,當然,那也隻是短暫的印象,做不得準。


    車內又一聲幽幽歎息:“渡長生之劫者,當有非人之誌,誌常不改,秉性可移。”


    “這女人說話不靠譜……”


    相隔約百餘裏,餘慈也將華夫人的感慨聽了個真切,做為當事人,他當然知道,鬼厭能進入真人境界,與其自家秉性沒有半點兒關係。當然,華夫人與他並無交集,他也不至於閑著沒事兒,跳出去糾正其錯誤。他倒是可以肯定,自己的計劃,又要修改了。


    他一來沒想到偏僻的思定堂,突然連來了兩撥客人,導致不好發力;二來也忽視了論劍軒的手段。那旗劍天羅周蓋魔染區域,念動間真有盡屠十多萬人的能耐。讓那些素不相識的無辜之人,因此而受難,餘慈心裏還真的不太爽利。


    而最現實的情況是,黑蛟真人馬上就到,由於那奇毒所蘊血氣鎖定,餘慈就是想走,也來不及了。


    他冷笑一聲,驅動鬼厭站起身來,如今這情況,不打上一場,勢必無法了局。那麽就來吧,其實他也很想多多嚐試一下,以真人層次對戰的感覺。


    黑蛟真人一定很迫切見他,那種毒素,確實是能夠讓人保持期待。


    身上沾染的奇毒,經他兩日的研究,發現稱其為“毒”,不太合適。這玩意兒更像一個預設的模具,且是一個從某個修為絕高的生靈身上複製下來的模具。


    隻要攝入體內,其內蘊的力量就會逼著中毒者按照它的套路來,要求唿吸吐納、形神結構完全一致,全沒有一點兒可商榷的餘地,否則內部的衝突就要永無休止地進行下去,行氣就岔氣,定神就亂神,就算不會致命,也要弄得你手忙腳亂,病體難愈。


    這玩意兒出奇地難纏,餘慈以入微之能,駕馭三方元氣的特殊形神材質,也隻能在有限的時間內,封住其作用。


    但他並不著急,解鈴還須係鈴人,解毒的法門,肯定就在黑蛟真人身上。


    遠方,虛空中的水氣含量一波接一波地提升,黑蛟真人遙空鎖定了他的位置,快速積蓄力量,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實現其目的。


    鬼厭腦後,也有一片幽深世界擴開,內裏似燃鬼火,似遊幽光,幽冥九藏秘術的形藏、神藏六變,都化入其中。


    也在這時,餘慈的心念往思定堂那邊飄了一下,那裏,又有人飛落。


    ********


    又是中章……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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