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清玄維持著坐姿,心下對湛水澄的評價,是極其讚同的,不過但她仍不明白,她親手設下太玄封禁,怎麽就出了問題?


    不輕的傷勢影響她的思緒,頭部隱隱作痛,她不得已伸手按著額角,袖子滑落,手腕上紫紅珠串非常醒目。


    這是極軌天珠,是當年朱老先生贈給餘慈,後又被她收來。


    當日,餘慈得罪陸素華的消息發來之後,羽清玄便決定將餘慈送上外域,避避風頭,故而借極軌天珠真意,化了一枚符籙,交到了朱文英手上。此刻,那符籙顯然已經用上了。


    既然是化用極軌天珠,那符籙的作用就隻有一個,即將餘慈送至“星軌”上。


    按照羽清玄的想法,最保險還是在蕊珠宮靈穴之中,層層護持,排除一切幹擾,再登入星軌,認真修行。


    隻是世間哪能盡是這樣的好事?羽清玄擔心外域廣大,情況多變,若真深入其間,十年八載都難迴返,強行折返的話,又要空耗時間,再難承擔星軌四十九年的消耗,故而造出此符,以求萬全。


    這樣以諸天星力傳導訊息,就算她在億萬裏開外,也能及時借星力搭建星軌,將餘慈送上去。


    因為要維持人體生機四十九年,此符有固化人身狀態,不使傷勢持續惡化之效。隻是接下來四十九年星軌長途,沒有辦法中途退出,若是壽元不足,又或者此間受到什麽幹擾,後果也是不堪設想。


    問題是,算時間,朱文英一行恐怕也就是剛到渡口,外域之路根本沒有正式開始。出現如此情況,隻有一個可能——餘慈還是陷進北荒的麻煩裏了。


    羽清玄歎息一聲,相隔億萬裏,無拓城的陣法封禁也都毀於一旦,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也難以再去救援,如今她能做的,隻有一件事:


    “開始吧,水澄……”


    黑貓蹭地一下又跳上他肩頭,連聲叫道:“我來我來!”


    羽清玄啞然失笑:“你什麽時學會了飛星秘法……為我護法。”


    黑貓幽碧的眼睛眨了眨,還想做點兒什麽,卻被羽清玄先一步識破,她擺了擺手:“不要擔心,搭建星軌並不是多麽耗力的事……”


    “不管什麽事情隔上億萬裏去做,沒有不耗力的吧。”


    “隻是後麵閉關的時間長一些,況且難題也不在這裏。餘慈那邊,我們已經沒法去用力,但也不能不管,還要派人查訪。至於宮中之事,我閉關這段時間,就由你多擔待……”


    “有二師姐呢。”


    羽清玄微微一笑:“她不也在閉關嗎?”


    說話間,她手腕上紫紅木珠外殼剝落,裏麵並無實質,隻有一十八顆渾圓精芒,彼此分立,又氣機勾連,不需要任何繩線,就自然連成一串,鬆開手,也懸浮在虛空中。


    周圍光線暗下去,似乎在吞噬光線,隻有十八顆渾圓精芒不受影響,像是黑暗中,閃耀的星辰。


    羽清玄閉上眼睛,靜默片刻,輕聲道:“世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我縱有維護之心,還要看他的造化……也看上清一脈,究竟還有沒有些遺澤,護佑道統不絕。去吧!”


    一十八顆渾圓精芒,飛射入空,所到之處,陰陽逆轉,昏曉不分,隻有諸天星辰,爭相輝映,如此異相,持續了約十息時間,才漸漸隱去。


    億萬裏開外的北荒上空,有那麽一瞬間,天色驟暗。


    天空中,陸素華停下身形,仰頭看天,恰好捕捉到了那異相:轉瞬之間,北荒就從午後直接滑落到深夜,但又很快恢複了正常的天色。


    就算隻是一眨眼的事兒,那種豔陽隱沒、群星輝耀的盛景,依舊讓人為之震撼。


    陸素華略諳觀星之術,但那一刻天空星力交錯,根本看不出究竟,隻能隱約察覺有一道極隱晦的氣機,在諸天星力的掩護下,落在附近千裏範圍之內。


    天現異相,且與已經破爛的天網沒什麽幹係,讓陸素華有些在意,不過隨著距離的接近,來自餘慈的感應越清晰,出現的新情況,還是讓她將注意力轉移過去。


    讓她很意外,根據魔種鎖定的目標竟然有兩個,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深處,相距也很遠,大約在千裏以上。


    唔,選擇哪個呢……應該說,這從來都不是選擇!


    肩頭一晃,虹影劍鏘然鳴響,化為千丈長虹,橫架天際,待飛出數十裏外,虹光就徹底消斂,隱沒入空。


    兩邊都一劍斬了就是!


    劍光起處,反倒是鋒芒盡都收去,無形無影,不可捉摸;劍鋒所指,餘慈在承啟天也險些就當那敵意和殺機都是錯覺。


    很快就忽略掉,甚至懶得去想,殺機又如何?死人是沒有資格再死一次的。他過不去這一關,什麽“後果”都抵不過一死,焉能不全力以赴?


    可有些客觀上的困難,著實不是能輕易越過,就算是一線的差距,但捅不破那層紙,也是枉然。


    畢星、北落師門、招搖、天狼所映星力,殺氣衝霄,幾若實質,有淩空之勢,但偏偏就在天市垣尋不到一個與之相應的星辰。本來這是能磨一磨的,以尋找一個契合點,可餘慈現在,沒有任何多餘的時間。


    不能再猶豫了,與其在猶豫中被死亡趕上,砸穿後腦;還不如直接衝上去,就算最終迷失在星空深處,仍算坦然。


    心念堅定,動力便生,就如同一架巨大的拋石機,轟隆一聲響,在三垣星域沒有任何唿應目標的情況下,將餘慈心神拋入星空,刹那間天旋地轉。


    餘慈此法,完全就是孤注一擲,但決不是聽天由命,心神墜入星空之後,他仍然拚盡全力,用所能維係的最冷靜的心態,在天市垣近百顆正星中尋覓。


    天市一垣,主聚眾,主權衡,星力本就複雜混亂,投身其中之後,更是像進入了迷宮一般,每一個迷惑,都代表了最寶貴的時間流逝。


    但餘慈已經忘記了時間,他隻要有一個,隻要有一個……


    腦宮中忽地“咣啷”一聲,似乎有什麽東西撞上來,然後就是“滋滋”連響,像是一柄利刃破開障礙,劃出長長的渠道。


    餘慈一個恍神,前麵在天市垣的那些感應便都飛了,但這迴,他沒有陷入到混亂中,因為在他眼前,一條清晰的軌跡出現在星空中,一圈又一圈地轉動,他的心神,不自覺就隨之飛轉,飄然欲飛。


    正恍惚的時候,心神猛顫,像是有人在他背後猛推了一把,又像是墜入激湧的洪流,不由他多想,便被帶得向前去。四方四象星域的兵殺星力,如火上澆油,鼓起了最後的力量,用錚錚殺伐之音,為其送行。


    在這不由自主的心神飄移中,餘慈更真切地感受到了圓滿真意的玄妙。


    他所以為的圓滿,僅是自身的圓滿,是到達人身極限後,進無可進的充實,形成了一個鼓漲的圓。


    此時此刻,其本質、即圓的“圓心”找到了,就在餘慈腦宮之內,而這個“圓心”正在後方莫名力量的推動下,向“外麵”映射,他頭頂星域之中,形成了另一個點,卻是四方四象天域圓滿之圓心,兩點相接,交相輝映。


    刹那間,餘慈從自身的圓滿,切入到了更廣闊天地中,所謂的“圓滿”,就顯出了可笑的模樣,那不過是滄海一粟,不過是一個微小的墨點。


    圓滿不再,但餘慈卻觸碰到了更廣闊的世界,更高遠的層次。


    就這樣一個僅容一點一線出入的“小口”,卻象征著他餘慈人身之障、壽元之限、駐形之關,嗡然開裂,開始崩潰。


    大功告成!


    哪來的助力?寄托了哪顆星辰?


    餘慈關心,但是心神卻沒有為此而稍有動搖,已經近乎虛無的投影忽然一個大旋身,三尺劍芒,緲如煙氣,在他驅動之下,直切入承啟天,劍芒化消,又演化三千之數,無所不至。


    “崩!”


    如斷弦之音驟起,緊接著,“崩崩崩崩”的裂響連成一串,從承啟天起,上至大羅天,下到屠靈獄,所有與燃髓咒相關聯的“血痕”,因姹女陰魔的驅動而複蘇,因餘慈化出的分身而凸現,又在此刻,被一劍斬斷。


    姹女陰魔身外,盤旋流轉的燃髓血河,就像一條被激怒的毒蛇,噝聲衝前,明麵的聯係絕不是燃髓咒的全部,其在更深層、更本質的層麵,還有一個印記存在,那是餘慈絕對繞不過去的障礙。


    近乎虛無的投影已經失去了六識感應,也因此完全依附在劍意之上,用劍的方式來感知、鎖定。所以餘慈“看”到了,在他身體深處,有那麽一對眸子,冷漠、嚴肅、堅定,正注視著他,而在其眼底,正流淌著滔滔血河。


    餘慈輕吟一聲,出劍!


    前麵的三千劍斬,劃斷燃髓咒的寄生,不過是蓄勢變化,落到實處的,隻有這一劍。


    一劍既出,意與劍合,再容不下任何雜質,一切異法,盡都消歇,否則便驅離體外。


    一劍既出,再無他物,劍鋒之前,隻剩下這對血河之眸,與外界燃髓血河勾連在一起,急劇變化,形成一個熟悉而威嚴的人影。


    餘慈心神不動,任他是誰,都來祭劍。


    斬!


    *************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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