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處,地下暗河的水流在低沉的轟響中奔流,不斷的逝水之音,給人以冰冷而不祥的感觸。


    餘慈頭頂青蓮,隻餘下兩個“半朵”,殘缺難見當初模樣,忽地又是一片蓮瓣飄落,半空就化為光塵,散逸不見。


    氣氛沉抑到了極致。


    朱文英終於忍不住,半跪在餘慈身邊,就近觀察情況,她想伸手觸碰,膽氣卻已是不足。


    餘慈全身浮腫,每處都在往外滲血水,氣息更是微弱至無,幸好還能在這條線上,比較穩定地維持。


    麵對這種情況,白蓮打定主意保持沉默,也不準備再出手。


    可朱文英卻要她說話:“還有沒有救?”


    渡口不止她們兩人,但她們卻是僅有的能起到的作用的。


    白蓮想了想,柔聲迴應道:“他展開的戰鬥著實離奇,目前,誰也幫不到他。”


    “是嗎?”


    這時候,朱文英反而冷靜下來,因為她還記得,離城之時,羽清玄私下交待的一件事:“九天外域,兇險莫測,你侍奉的人又是第一等不省心的,你要多多照應……這裏有一枚符籙,兩種情況能夠用到:


    “一是此人運道上佳,及時進入步虛境界,可因為種種事端,無法及時迴返真界;二就是此人走黴運,生命垂危,確實無法施救的……”


    隻看這些交待,那符籙就如救命符一般,事實上,羽清玄已經對她交托了根底。這一枚符籙,沒有任何救命的效果,那隻是一場賭博。


    朱文英絕沒有想到,會這麽早把符籙拿出來,她也絕不想使用,因為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用出符籙,就是“等死”了。


    朱文英的糾結,白蓮看到了,但她依舊沉默,緊接著,她看到一縷微光,從朱文英袖口位置透出,照在餘慈身上。


    這符好生奇特,本身靈光並不如何醒目,卻像是打開了一條甬道,將餘慈和遠方未知的區域相接合。從中可以窺知“遠方”的一點兒情況,分明在地底暗河之畔,卻能從中“見到”天星之力擾動。


    忽地,二人聽到一聲微響,聲音悠長,源頭極是古怪,似乎是從餘慈五官七竅、各處氣穴竅孔裏透出來,如唿吸般節拍分明,又清越宛轉,如笛如歌。


    朱文英愕然停下,已經半程的符籙激發暫時休止,至於另一邊的白蓮神色未動,可心中翻湧巨浪:


    十二玉樓天外音,此人怎地還與論劍軒有著幹係?


    聽清音三度轉折盤旋,白蓮再行確認:確實是十二玉樓天外音沒錯,音波中透出的劍意微弱卻凜冽,竟是直接撼動天網,達到幹擾天心層次的度劫神通。


    斬雷辟劫令?


    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那個極出名的辟劫寶物,內蘊斬雷辟劫劍意,專抗天劫。若九煙身上有此物,也能說得過去,可這無法解釋,為何十二玉樓天外音會以他本人為載體發動。


    另外,目前九煙身上溢出的血絲驟減,似乎情況有所好轉,但白蓮看出來了,這是氣血大虧之相。斬雷辟劫令她也見過,哪用得著如此消耗?


    那麽這裏隻有一種可能……白蓮依舊沉默,這次是真的說不出話來。


    這可以說是奇跡吧,但一個還丹修士,且不說怎麽能用出劫修才具備的大神通,既然用出來了,除了氣血,壽元也要大幅虧損,且看九煙頭頂,與其氣機相接的青蓮吧,蓮瓣再次飛落。


    ************


    十二玉樓天外音,不是尋常劍意,是度劫大神通。


    餘慈和姹女陰魔交錯而過,其劍意引而不發,卻是動用了《上真九霄飛仙劍經》所形成的神通。


    神通發端於平等天,在雲霄中盤旋而上,卻有寒冽壓力向下,兩種截然不同的變化,十分矛盾,而由矛盾產生撕扯的力量,卻是進一步衝開了本就陣腳鬆動的天網。


    若將天網視為一張漁網,此時捆縛餘慈和承啟天的那部分,就已經內凹外凸,變了形狀,在這樣的情況下,姹女陰魔和餘慈無限接近,但在氣機的扭曲下,又是無限遙遠。


    如果餘慈真身在此,狀態又佳的話,就勢一個解形玄變符法神通,說不定就此脫身,可問題在於,他無比真切地感受到,一連串苦戰,還有前羅刹、後飛仙連續兩個劫法級數的大神通使出來,包括維持的消耗,馬上要耗幹之前好不容易才攢下來的“存貨”,他的壽元,目前又跌落到了最危險的紅線上。


    接下來,任何一點兒消耗先天元氣的動作,都可能釀成萬劫不複的後果。


    況且,不管他如何扭曲天網,還有一線氣機始終勾連。


    是燃髓咒。


    在十二玉樓天外音的壓製下,燃髓血河劇烈扭曲,眼看抵擋不住。可在天網紛亂的時刻,這東西就是天地法則意誌對餘慈最後的抓手,自然要下大力氣維護,便見燃髓血河在扭曲之時,也抓緊了那一線氣機,全力催動餘慈氣血,要讓餘慈僅存的那一點壽元燃燒,化為灰燼。


    餘慈冷笑,任它來。


    如今的餘慈真像是在燃燒,承啟天、心內虛空、包括已經淡得看不見的投影,都被一層紅光罩住,灼然如火。已經快到極限的壽元,就在燃髓咒的作用下層層蒸發,可相應的,它也將餘慈最後一點兒潛力挖掘出來,沒有任何保留。


    現在是發劍的時候了?當然不是!


    還不是山窮水盡,也不是生死互見——餘慈真能忍得住,劍意依舊引而不發,隻是借此最後大旺的“火勢”,鼓動全身氣機。


    另一邊,已經受到承啟天動搖影響的雲樓樹空間裏,盛放緣覺法界碎片盒子崩聲炸碎,裏麵留存的所有碎片,包括那一直沒有動用的“飛蛾”,都是飛起來,以撲火之姿,衝向了已經傾倒的香案一側。


    那裏佛骨熔爐落地,但心煉法火仍在裏麵熊熊燃燒。


    相較於其他碎片,“飛蛾”體積明顯大了許多,是由無數緣覺法界碎片拚接而成,效用比任何已有的碎片都更具效果。餘慈之前一直保留,是想利用其氣機感應,鎖定其餘碎片的位置,但現在,任何的保留都沒了意義。


    漫空梵唄聲裏,修殊勝行願無量佛光充斥了整個雲樓樹空間,又在餘慈氣機的召喚下,通過心內虛空消化,導入天垣本命金符之中。


    七彩華光映徹殘缺的承啟天,在餘慈不顧一切的催化之下,剩餘幾枚周天星數的符籙,如太上圓光流火金鈴符、九元五帝內攝雷印、八會交真五德秘符等,逐一被推至圓滿,磨成了種子真符。


    其間對佛光消耗之大,難以估量,還好他舍得“飛蛾”。


    餘慈本體處,浮腫的身體之外,驀地放出光華,驚了朱文英一記。


    尤其是頂門之下,腦宮之中,更是光源之所在,若此時內視,當可見到,密密金光如織,環攏紫府,其內天垣本命金符已經分不清符紋結構,煌煌如大珠圓照,形成一圈明光,不見半點兒瑕疵。


    天垣本命金符就此圓滿。


    餘慈不敢說是上清宗有史以來,修行天垣本命金符速度最快的,但絕對是最快的之一,即使裏麵修殊勝行願無量佛光的作用要占去一半。


    本命金符既成,圓滿真意便生,轉眼擴及神魂肉身每一處角落。


    在天垣本命金符所成符珠之下,餘慈元神盤膝安坐,顯化的先天純陽形成一層圓光,護持周圍。縱然肉身破損,總還沒有傷到神魂根基,對他的衝關沒有造成致命影響。


    但影響終究還是有的,就算有圓滿真意的加持,肉身的破損暫時仍無法醫治,餘慈若要強拖著殘破的肉身衝關,幾乎可以確定決無可能成功——就是沒有受傷,想衝破肉身極限,也需要圓滿真意長年浸淫、洗煉方可,他又哪來的時間?


    當前的局麵注定了,餘慈隻能暫時拋卻肉身,專注於先天純陽顯化,亦即成就陽神。


    餘慈沒有慨歎,也沒有憋悶,所有的負麵情緒根本沒有存在的餘地。


    圓滿即生超拔之力,餘慈不可能丟掉這個機會,星辰天較為黯淡的天穹一角,招搖星閃爍,移宮歸垣再次推動。


    他早早就在朱雀星域,鎖定了寄托生死玄機的星辰,如今借圓滿真意,依照著已經規劃好的氣機線路,將生死玄機移轉過去,完全是水到渠成。


    如今外界天空還豔陽高照,看不出星相,但在星辰天、朱雀星域,那一顆天空最亮的大星,光芒四射,乍看倒似是一個小太陽。更顯眼的是,這星光照射之下,殺氣橫流,灼然如火,兇橫之意,貫穿天域,


    天狼正芒角,虎落定相攻。


    餘慈生死玄機直接烙在此星辰上,當即激發此星獨特的兇暴星力,以之為首,刺激漫天星辰,尤其是三顆曾經寄托生死玄機的,即畢星、北落師門和招搖三星,都主兵殺,氣機相通,統合最易。


    四星分據四象星域,彼此唿應,像是四盞大燈,灑出光芒,在星空中亂掃。


    但圓滿真意自有趨向,餘慈之前也曾在中央星域留影的,四象四方星域的星辰之力,很快就並行一處,遙指三垣。


    *********


    明天上午還有。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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