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浪飛舟轟然炸開,遊蕊,或者更直白地說,幽蕊被揪著脖子,硬生生拉到那人近前,被迫看那對吊三角的怪眼。


    幽蕊想擺出慣有的傲氣,然而對方什麽都不必做,隻是散開護體真煞,就讓她不得不露出乞求之色。沒有了擊浪飛舟的保護,又沒有步虛強者的護持,她在這四千裏高度的碧落天域,唯死而已。


    左柘再度放聲大笑,他是華嚴城左煌左管事的親叔叔,原是還丹上階修為,卻是因緣巧合,進入步虛境界,由此成為王安、左煌兩管事和遊蕊矛盾衝突的最後一塊砝碼。


    在一個能夠完全控製的步虛修士和一個貌似有靠山的執事之間,三家坊選擇了前者。當然,遊蕊這女人,明明有那樣一個大靠山,卻是利用不成,也是取死之道。


    左柘當然不會現在就把遊蕊殺掉,他那侄兒和王安,對這女人都有些想法,他不甚喜好女色,但遊蕊身上層出不窮的寶物,卻是無論如何都要拿到手的。


    所以他抽動臉上肌肉,給了俘虜一個極兇的笑臉:“你是聰明人,知道怎麽才能少受苦!”


    幽蕊緊抿薄唇,一言不發,不過也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左柘滿意一笑,其實他在碧落天域帶一個人也挺累,正準備下去,忽地毫無預兆地扭頭,墨藍的天幕少有雜質,視線足可越過百裏範圍,便見約三十裏外,不知何時,竟是出現一個人影。


    他給驚了一記,就算他擒捉遊蕊,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但讓人看個正著,也本能有些著惱,而當他定睛去看,那邊人影瘦小,分明是五六歲大的少女麵貌——這可是四千裏高度的碧落天域,哪家的小孩子有能耐上來?


    一念未絕,那女孩兒旁邊,突兀地又現出一個人影,有些匆忙地把女孩兒往迴扯。


    “虛生?”


    前一個疑惑被這一個疑惑壓過,左柘當然是認識虛生的,老道怎麽說也是北荒比較有資曆的還丹上階修士了,也是很出名的“行將就木”的可憐人。就在前天,他還在三連塢堡見過,白發蒼蒼,肉身已經要護不住的樣子。


    幾十年前,左柘見了老道,是要行後輩禮數的,可在那日,就輪到老道主動向他招唿,總說來是有些尷尬或矜持之類,但左柘還是覺得頗為舒爽,幾十年的辛苦修行,在北荒這墮落之地的堅持,一下子就有了價值!


    可現在,他一下子覺得心底空了一塊,隨後填進來的就是酸液:“虛生他怎麽能夠到這裏來?”


    他視線穿透虛空,死盯著那邊,虛生肯定是有感應的,目光與他一觸,便自收迴。


    “不對,這不對勁兒!”左柘猛醒,“昨天還是垂垂待斃的德性,今天就飛上碧落天域,而且還有那麽一個小姑娘,這沒理由啊!”


    虛生的氣機虛緲難測,可換句話說,又是十分微弱……正暗自思忖,那邊虛生和小女孩兒全都不見了。


    事有反常必為妖!


    他看了手中遊蕊一眼,這女人也注意到那邊的情況,但更多還中偷眼看他,不用說,肯定是盤算著脫身的主意,他冷笑一聲,轉手拿出一根長足有一尺、細若牛毫的軟銀針,直插入其高聳的胸口。


    遊蕊嬌軀一下子軟.掉,這是“銀汞鎖竅針”,由三家坊出產,專門做禁製之用,禁製她這種還丹初階的修士,足以鎖死一切機會。


    做完此事,左柘已經壓不住好奇心,提著遊蕊往那邊去。他速度極快,幾十裏的路程也轉瞬即至,眼看距離兩人消失的位置還有七八裏路,虛空光影一轉,虛生老道又現身出來:


    “左道友止步!”


    離得近了,左柘看得更清楚,那確實是虛生沒錯,隻不過,他也察覺出別的問題,也不答話,步虛級數的氣機匯流,向那邊一衝,虛生的影子便不由自主地波蕩。


    原來隻是個投影。裏麵的緣由還不清楚,但左柘的膽氣更雄,大笑聲起:“生平不做虧心事,虛生你何必緊張!”


    說話間,他速度不減,直接衝上。在他感應中,那邊確是一片虛無,可越是這樣,他越覺得大有門道。碧落天域之中,可是有不少天生天養的寶物,要是真到手一件……


    “止步!”:筆瞇樓


    虛生聲色俱厲,可惜他扭曲晃蕩的投影,完全沒有任何威懾力。


    左拓打定主意往前衝,其衝勢帶起的大氣震爆,已經將虛生大半投影打散,可也在此時,他周圍空氣猛地一沉,仿佛在瞬間墜了萬鈞重物。


    他就看到,虛生老道半殘缺的手上,結了個印訣,朝他這邊一指,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生出巨大的拉扯力量,但更驚人的是頭上。危機感迫得他抬頭,隻見上空分外明亮的星辰,似乎有幾顆在搖動,又或是他看花了眼,真有一顆星光墜下,墜落的方位,卻是他的頭頂。


    他想躲,卻是遲了,眼前一黑,腦門兒上似被人重擊一拳,巨大的重力將他猛向下按了近千尺。


    “混帳啊!”


    自從進了步虛境界,左柘還沒吃過這種虧,腦蓋骨都被要被怒氣撞開了。不過對方明顯後續乏力,容得左柘緩過氣、咬著牙,遙空揮臂,他賴以成名的千仞山勁炸出來,將虛生的印訣法力硬頂開,眼前乍見光亮,全身的骨頭卻都在呻吟,警示他那一記,可不隻是還丹水準。


    獅虎搏兔用全力啊混蛋!


    他罵了自己一聲,正要一鼓作氣將虛生投影抹掉,眼前忽又暗下,四麵黑影層疊,如同入夜的森林,讓他一下子迷失了方向。


    區區幻術,也有臉使出來?


    左柘冷笑,元神懸於泥丸宮,朗照四方,照亮黑暗中的地域。


    有些意外,這一片空間其實很小,最多就是百餘畝,隻是裏麵奇石高樓,澹澹水煙,曲折裏像是一座庭院,而在庭院中央,有一座法壇,非常突兀,法壇上分明坐著一人。


    左柘想看清那人麵目,可乍一用心,便發現自己氣機運轉,已經受到極大的幹擾和限製,就好像被局限在一個籠子裏,怎麽都覺得緊拘難受。


    他全身汗毛都豎起來:步虛法域!


    一念即明,他想也不想,向後便退。擁有法域的修士,十之八九都是有極高明傳承之輩,遠不是他這種依附商家的散修所能抵擋的,他實在是太魯莽了!


    這時,手上遊蕊悶哼一聲,他視線偏移,這是個絕不應該的反應,他太緊張了。然而真把視線移過,他卻再移不開眼。


    在他手掌鉗製之下,遊蕊容色慘淡,可那也要看和誰比,看那隻扣在她脖頸上的手臂吧,皮膚光澤瞬間褪去,皮肉層層起皺,片片脫落,像是腐濁的泥土,露出將朽的骨頭,


    左柘毛骨悚然,要說這場景確實是幻相,然其源頭,是直接落在他先天元氣之上,似曾相識的虛弱感突襲而至,相應的還有侵入識海的妖異魔影。


    死魔!


    邁入步虛境界之前,左柘也曾經經受過死魔的侵擾,那種先天元氣被磨蝕折損的感覺,如今思來亦是如芒在背。


    他這一下真是腦子懵掉,百畝麵積,範圍真不大,一個偏閃就能出去,可明知是這樣,他的身體卻是在莫名力量的驅動下,忍不住劃了一個多餘的弧線,這是致命的!


    胸口寒意森森,元神感知有殺意襲來,目標就是這裏,他後退,也伸手招架,可不知為何,所有的動作都慢了一拍,寒意透入,護體真煞就像是剖開的水波,沒起到任何防護效用,心口便重重一痛,一隻無形利爪,剖開了他的胸膛,濃鬱死氣貫入。


    左柘莫名想起一句略有些偏頗,但又非常普遍的結論:


    當麵對有步虛法域的強者時,其餘人等,總和嬰兒一般。


    先天元氣被死魔浸染,開始劇烈蒸發,轉眼間,左柘就真的全身骨肉腐朽,整個地軟成一堆爛泥。


    尖叫聲中,幽蕊摔在地上,周圍魔影幢幢,仍未消散,且對這樣一個青春煥發的美麗女子,抱有極大的興趣。


    幽蕊先是被腐朽的左柘殘屍驚住,也給惡心住了,但她確實有些小聰明,一下子抓住了重點:


    “虛生前輩救我!”


    稍遲數息,虛生的聲音響起:“你是……遊執事?”


    “我是,我是!”


    “以前也召喚你多次,不想是親身到此。”


    什麽?


    幽蕊開始沒有理解,但看這層層魔影,又看這片勉可算得上別致的高空庭院,一係列模糊的記憶,便如夢一般翻上來。


    這地方,她以前好像是來過的?


    幽蕊記起,大約是從一年前開始,他入定時,總會有一些模糊幻影閃過,帶起聲聲唿喚,隻不過她出身巫門,對通靈之術有些抗力,並未應聲,慢慢的也就將其屏蔽。


    現在看來,她已經在無形中把人給得罪了?


    層層魔影之後,靜默在持續,幽蕊惶然無措,她有一種才出虎口,又進狼窩的絕望感。


    而在她不能察知的地方,虛生老道畢恭畢敬地報備:“虛生無能,沒用好上仙所賜的靈符,還累得上仙親自出手……”


    “我自來試驗‘驅役’之術罷了。”


    法壇中央,餘慈漫聲迴應:“那‘五方星隕殺印’又是二十八宿級數,由你用來對付步虛修士,本來就有些不足,何來無能一說?”


    不過,今見故人,不知不覺,已經一年了嗎?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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