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餘慈起身,將手中蜃影玉簡一把捏碎,這玉簡的使命至此完成。


    影鬼猜得不錯,他確實有想法。不過沒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影鬼猜度的心態不能為錯,但仍流於表麵。


    他不怕有情緒,因為他本就是一個情緒化的人,平日裏思前想後再後,真正事到臨頭,一切的動機都還是來自於情感層麵,而非是利益權衡。


    既然不是一潭死水,就不怕有心態波動,隻需看那情緒能否為自己所用。


    便如寄托白虎星域,為何如何順利?除了修殊勝行感無量佛光的驅動,也不可忽略那是餘慈性情所寄,如水之就下,一蹴而就;可移宮玄武,就需符合其玄冥幽暗,淵深內斂之性。


    這卻是逆性情而為——出道以來,餘慈何曾真正低調過?


    他的耐性和隱忍,相較於他招惹麻煩的能耐,實在是天差地別啊。


    所以餘慈通過修煉百靈化芒紗,錘煉心性,兩個多月的努力,他以為足夠了,但如今看來,還要有所修正才是。


    在步罡七星壇下麵,餘慈“嗬”地一聲,口鼻間放出一道幾近虛無的氣芒,正是誅神刺。經過半個多月的錘煉,誅神刺中百靈、十陰兩種法門,整合之勢漸成,內修外煉倒是不太容易見得分明,不過操馭起來愈發得心應手,正如他使劍一般。


    對他來說,符是一門手藝,固然有其玄妙有趣之處,但在那萬千頭緒中,卻見不得真性,找不清自己的位置,而劍可以做到。


    看著誅神刺在虛空中無聲遊動,凝散萬變,他忽地扭頭,去問影鬼:“我這誅神刺,若對付那個長生真人,如何?


    餘慈的“耳報神”死得早,不知那人身份,但影鬼能夠理解,嘎嘎笑了一聲,難得比較委婉地道:“還欠點兒火候。”


    “欠點兒?我再練上個三五月,又如何?”


    影鬼被他噎著了,好半晌,才沒好氣地道:“莫說三五個月,就是三五年,三五十年……”


    說到這裏它停了口,免得再往餘慈“傷口”上撒鹽,影響後麵破關。


    可它的意思,餘慈又如何不知:“那確實要忍了……”


    他吸一口氣,誅神刺也吞入腹中,依舊用百靈化芒紗上的法門溫養淬煉,感受這件兇器在體內的細微變化,咧嘴笑道:“一迴,兩迴也沒什麽,年年月月日日如此,隻養不用,錘煉過頭了,是要爆掉的。不隻是誅神刺,其他的什麽東西吃多了,塞爆了肚子,也都活不成。可如今不‘吃’也不成,這就要有點兒消化的技巧。”


    他這是有意故弄玄虛?影鬼看他這態度,倒是有些安定了,似乎是心有定計的樣子。


    接下來餘慈便道:“這幾天我看天遁宗蜃影玉簡,雖隻是皮毛,但裏麵以弱殺強的心法,當真很合我的胃口。這一點,就是《上真九霄飛仙劍經》也有所不及。”


    影鬼雖是不讚同,但還是保持沉默,不想為此幹擾餘慈的自信。可另一方麵,餘慈對它的心思也能猜個七七八八:


    “可惜啊,像你說的那樣,不管是教習玉簡也好,息光遁法也罷,都是粗淺的法門,難以窺及天遁真意——這一點,入趨玄武的話,卻能做到。”


    影鬼一怔,便見餘慈大踏步上了法壇,披散頭發,燃香頂禮,周身氣機已然盤結。


    不管影鬼認不認同,餘慈的意誌不會發生變化。


    天垣本命金符四道關口,其中後三道是可以選擇在何時進入還丹上階的。這裏有一個關鍵,即是否將盤結在下丹田的天垣本命金符升入腦宮紫府。升則升階,不升則繼續加固。


    早升有早升的好處,晚升也有晚升的益處,但既然餘慈已經下定了決心,計較裏麵的差別就沒什麽意思了。


    隨他心念啟動,深藏在周身竅穴中的元辰六符,同時嗡然響應。無數氣機崩緊,虛空神行符、無生劫星宿破魂神光、太乙煙都星火符、剪虹絕光法、玄藏飛星大煉度術,以及早早勾連生死玄機的延生度厄本星咒,都從竅穴中噴出來,匯集在下丹田。


    諸符籙之間似有著磁力,天然形成內聚之勢,而已然初具雛形的本命金符,更是與之遙相唿應,上麵早留下符籙鑲嵌的紋路、氣機空當,待諸符降下,一個個嚴絲合縫,每一個空當“填上”,本命金符核心處,都有奇妙的律動顯化。


    這一變化,正是與他生死玄機相勾連,並依天人感應,和虛空中星辰之力相映。


    本命金符倏化金光,牽動全身氣息,一躍而入紫府。


    在本命金符一線玄機觸動之時,他心神沉入心內虛空。居於百尺之地,懷想無盡夜空,這一刻,餘慈的心神馳騁域外,似在星海中遨遊,西極夜空,臥伏的白虎倏然睜目。


    在過去的三個月中,餘慈通過修煉百靈經芒紗的法門,間接控製煞氣,以利於接下來的移宮歸垣,可再怎麽控製,白虎兇煞也不會成為平緩溫和的東西,隨著他情緒的變化,白虎兇煞亦與之唿應,進入到兇厲且又冷肅蕭然的狀態下。


    如果僅看表麵,這種狀態勉強也能嚐試入趨玄武星域了,然而紫府中,本命金符祭起,明光大放,照徹九宮。而其無量光輝,亦直透神魂深處,陰神顫栗,在更深、更本質的層麵,壓抑已久的情緒就像是臨將爆發的火山,每一次閃念,都能帶起燒灼心髒的火紅岩漿。


    本命金符升入紫府,自具神通,光輝照下,翻出的都是修行時絕大的隱患,可在衝關的要命時候,化為心魔,令人萬劫不複。而此時先一步明晰,並不能避免魔劫,卻能正麵應對,避開被“暗害”的危機。


    餘慈明白,情緒發端於妙相之事,但此事不過是誘因,它僅是非常清晰地展示了一個很熟悉的事實:


    在問心路上,麵對高歌化虹而去的於舟老道時;在與離塵宗決裂,麵對給他種下燃髓咒的方迴時;在世間闖蕩,麵對似乎總是在他身邊來去的曲無劫、大梵妖王、羅刹鬼王等此界最頂尖的存在時;當然,那些赫赫有名,卻‘僅僅’是真人、劫法一類的大能,亦在他‘麵對’之列……


    他確實無能為力。


    少年時羨慕長生,向往神通,便稱“長生應是一切意義的集合”,讓他滿足,讓他快樂,如今修為漸長,見識日增,他忽然發現,那樣的想法,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人欲無窮盡,既然要集合一切意義,便是要滿足一切願望,無所不能——而這又怎麽可能?


    當願望理想和現實碰撞,情緒總會有所反應。平日裏,他壓製得都還好,因為他可以為自己找到理由:他對上的都是些什麽人啊!


    但在關鍵時刻,人心總是放大的。


    修行者若是總是生活在不甘和無力之下,習慣於失敗,焉能指望日後取得大成就?便是以餘慈堅韌的神經,也不能完全忽略這些挫敗感的影響。


    曲無劫勸他遠離這一個層次,正是出於這個緣故。可惜,金玉良言亦未能扭轉人之性情那巨大的慣性。


    那些負麵的東西,便在此刻劇烈膨脹,他在這許多事上積蓄的憤怒、不甘、無力、悲哀,包括他那些壓抑的欲求、未了的願望,一個個從心底翻出來,正如同噴發的火山,億萬鈞岩漿激湧,足以將人的心智燒成灰燼。


    如果餘慈沒有準備,眼下一條命已經去了八九成,而在此刻,他卻是祭起一個心法,虛空中,如虛似幻的氣芒遊動。


    “當!”


    “重錘”落下,“火花”四濺,那些激湧的負麵情緒猛然一窒,有一塊突地空落,卻是被“截”了去。


    “憤怒嗎?暫且壓著!”


    那名為“憤怒”的情緒心魔,就這樣被硬生生砸進了誅神刺中,而這還沒完!又是一聲巨響,同樣又有一塊情緒剝離。


    “不甘心?壓著!”


    “無力?壓著!”


    “悲哀?壓著!”


    ……


    雲何降伏其心?如是降伏其心。


    如此粗暴直接的手段,隻有劍修才做得最正宗、最有效。而絕代劍仙昊典的誅神刺,其百靈、十陰諸法,無不暗合此類法門。:筆瞇樓


    然而這還不夠,沒有一個真正強大到極致的心髒,便絕不可能真正壓伏那無有止盡的情緒,餘慈現在還遠達不到這一點。


    一時的壓製,隻會帶來更狂暴的反衝。


    餘慈卻完全不顧及這些,他舍棄一切雜念,隻用誅神刺法門,無數次地鍛打錘擊,在全然忘我的狀態下,他真的將所有的負麵情緒全數封入誅神刺中——即便隻是那幾可忽略的一瞬間。


    神意流轉之下,一刹幾若永恆。


    卡嚓嚓一連串響聲,餘慈身上有形無形的束縛一並粉碎,紫府金符無比清靈地旋動,瞬間易換了餘慈身上千萬億條氣機,將其推上一個新的層次。


    這就是升階的力量,由內而外,如脫胎換骨一般。


    也在此刻,這奇妙而強大的力量,推動了早已預設好的“移宮歸垣”心法,將生死玄機一下子拋離了剛寄托三個月的畢宿,投入無有憑依的虛空深處。


    ************


    稀裏糊塗過了一天再看,尼瑪欠了兩章了……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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