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是誰?餘慈一頭霧水。


    矮胖道士修為高深,說話卻是古怪,什麽“一頭栽進竅眼”裏,聽來似乎對“畫符知竅”的理論,不是那麽讚同?


    “我看你一眼看出那‘麒麟生雲符’的妙處,也是個有造詣的,千萬不能誤入歧途,知竅固然有用,無神又豈能成符?最緊要的,莫於曉性靈、通神明,自有天成之美……”


    “又要四處宣揚你那手段?”


    聲音震得四麵牆壁微微發顫,照壁之後,忽地轉出一個人來。此人圓臉長須,麵色紅潤,身材甚高,卻比矮胖道士還要胖些,雙手扶著腰帶,使他那特別突兀的腰圍更是顯眼。但最要緊的是,一眼看過去,此人麵上的紅潤,便如霞光一般,彤紅中帶有光線強弱的層次,印堂周圍最強,臉頰外側則鋪開了暈染的紅紋,這樣看去,倒像是印堂位置,升起了一團太陽,讓人難以直視。


    毫無疑問,後來這位,就是廣微真人了,餘慈聽過沈婉的描述,一下子就認出來。


    餘慈可沒想到,如此輕易地就見到了廣微真人,至於後麵的矮胖道士,雖不知是什麽來路,可既然能夠當得廣微真人親身出迎,身份想必也是驚人之至。他心中想著,外麵則向二人分別施禮,道一聲“廣微仙長”,另外那個不知道號,隻能含糊過去。


    廣微瞥他一眼,略微點頭,舊友當麵,他自然是顧不得餘慈的,點點頭已算是涵養高深,轉而又向矮胖道士說話,也不見發力,便是聲如洪鍾:“辛乙道兄,你不是去九天外域?快請進。”


    矮胖道士哎了一聲,卻是又轉向餘慈,伸手指了指:“你可要記著了,通竅貫氣造死胎,性靈通神才是真……”


    “用你那邪路,沒的教壞了孩子!”


    廣微真人一把抓著矮胖道士的肩膀,硬往裏拖,矮胖道士哎哎兩聲,卻也沒有掙紮,轉眼就到了照壁之後。見他們往裏走,餘慈豎起耳朵聽,還好兩人聲音都很宏亮,也沒有刻意遮掩的打算:


    “怎地突然到北荒來?”


    砰地一聲響,餘慈雖未目睹,卻感覺著是那位辛乙道人猛一跺腳:“我正與天語老魔在域外爭鬥,見星官移位,太乙隕落,才匆忙趕迴,朱太乙可還在?”


    廣微真人靜了一下,方道:“道兄沒去離塵宗嗎?”


    “我一路殺迴來,勢衰力竭,哪能辨識路徑?等等,你是說……”


    後麵又是轟地一聲震,不知是辛乙又做了什麽,這一聲震不隻是在地上,還轟中了餘慈五髒六腑。


    餘慈呆在照壁之前,麒麟生雲符似化為扭曲的光影,然後就是一片虛無。


    不知怎地,他腳下一個踉蹌,超卓的反應讓他馬上恢複了平衡,他也一下子清醒過來,卻見自己不知怎地,已經到了天篆分社之外,在下台階的時候,不小心踏空。


    迴頭看那塊已藏入陰影中的照壁,餘慈渾不知自己是怎麽出來的。隻知道,他現在很不舒服,胸膛裏麵便似被澆了一勺沸油,滋滋作響。走了兩步路,他懶得再走,就站在牆角下的陰影中,看著街道發呆。


    太乙,為紫微垣中星宿,亦即餘慈寄托星辰,生就天垣本命新星時,自紫微垣墜下的星光根源。他這段日子精研歸宮入垣之法,結合當日情形,早已確認。


    隻是,若非矮胖道士與廣微真人說話,他還是漏過了最重要的那條信息。


    朱太乙……姓朱,又在離塵宗,除了朱老先生,還有哪個?


    餘慈摸著腕上珠串,不敢說看破生死,卻也知人生無常,單隻是生老病死,他也無力去在乎什麽。然則朱老先生星隕往生,時機也太過巧合,由不得他不深想一層。


    難不成……


    “啪!”


    重重拍打臉頰,餘慈強行中斷了自己的思路,再想下去,全然無益,斯人已去,他這裏傷悼悲歎作婦人之態,又有什麽用處?嘿嘿,難道他反出離塵宗的時候,還想著以後重與故人相見麽?


    又拍了兩下臉,餘慈終於迴神,因為矮胖道士過來,計劃似乎有些變故,他也要仔細應對才好。他轉移心念,落在城中另一處,喃喃說話:


    “還沒有消息嗎?趙子曰你個廢物,廢物……”


    似乎是冥冥之中,他焦躁的詛咒起了效果,在那處院落中,趙子曰終於得到了確切的消息:


    “陰山之西,雙盤城之北,這離你們不是挺近的?”


    驍長老麵色不怎麽好看:“那又如何,看在眼裏,吃不到嘴裏!”


    “看這局麵,誰吃崩誰的牙……但這一條信息還不夠,總要騙得那餘慈肯放手才好。”


    對你們來說不夠,對我來說,暫時也夠了!


    餘慈從來沒相信過那趙子曰真會幫他解決問題,事實證明也是如此。那廝仍一門心思想著糊弄,這筆賬,餘慈自然記下來,以後再慢慢清算,如今,就要另一位出場了。


    兩個時辰後,一群麵色焦慮的修士匆匆而來,一頭撞進天篆分社中,也顧不得禮數,叫嚷道:“浩然宗弟子羅乾、蔡選……求見廣微師叔祖!”


    原本算得上清淨的院落,一下子就紛亂起來。


    餘慈看到這一幕,微笑遠離。


    求援之事,做到這裏,已經完備了八成。餘慈從來就沒想過,把自己扔到前台去,至少,他不會讓自己在廣微真人這樣的玄門大佬心中留下印象,平白生出事端,也難以取信於人。


    蔡選此人,餘慈還是看到移山雲舟後才想起來的。蔡氏宗族,要舉家搬遷到東方洗玉盟地界,算算時間,還有三個月左右,才能等到東去的移山雲舟,但此時先頭人馬已經抵達,有隨心閣幫忙,要聯係上並不是難事。


    不管蔡選在或不在,以他的性格,聽到這消息,肯定是坐不住的,隻要餘慈稍加點撥,要麽飛劍傳書,要麽親身前來,以其浩然宗親傳弟子的身份,苦苦哀求,想來那廣微真人也不會見死不救。


    便是遲疑又如何?不管怎樣,廣微真人都是一個放大器,消息到他這裏,就等於是通了天,必將遍傳諸宗,總比謝嚴等人無聲無息失蹤了要強些。


    哪知也算是運道奇佳,那蔡選為了迎候接了他飛劍傳書,過來幫他搬遷家族的同門,竟是拖著病體,到了豐都城,這批浩然宗弟子,以羅乾為首,此人乃是浩然宗四代弟子中的佼佼者,論在修行界的身份地位,遠在蔡選之上,正是乘坐今日的移山雲舟到此,正準備暫歇一晚,明日去華嚴城,通過隨心閣渠道的信息也到了。


    一聽說程象、程摯兩位師叔遭困,浩然宗諸弟子自是大驚。也有對消息來路有些懷疑的,但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又有餘慈托“盧遁”之名,贏得的蔡選全心信任,兩下一合,這些浩然宗弟子,便如牽線木偶一般,往廣微真人這裏來了。


    “盡我之力,也隻有如此了。”


    餘慈走在豐都城的大街上,這裏已經不是天篆分社外的冷清之地,外間可說是繁華喧嚷,也能說是群魔亂舞,一件事暫時解決,另一件事緊跟著過來。


    為取信於人,他以“盧遁”之名傳遞信息給蔡選,這點瞞不過有心人,特別是趙子曰那邊,隻要對一對時間,對方就能察覺這裏麵的問題,不,事實上,趙子曰已經得到消息了。


    “怎麽搞的!”驍長老拍案而起,手邊的桌案當即粉碎,“怎麽走漏的風聲?”


    趙子曰開始並沒有作聲,沉思半晌,才對驍長老道:“查,從消息渠道上一步步地察,我們的、他們的,任何一個環節都不能漏過!還有,兩手準備,一個是想想萬一捅破了天,咱們怎麽脫身;另一個,我們要和那家夥談一談……”


    “那家夥?”


    趙子曰沒有迴答,他也站起身,拍拍衣袖:“給我準備一間靜室,我洗個澡。”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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