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慈愣了愣,放開感應。隨即發現,在十餘裏外,一處區域亮起,隻一轉念,那裏情形,就曆曆在目。


    原來是她們。


    附近能給他這感應的,除了寇楮外,也隻有幽蕊了,此時,那女人正筆直站著,感覺中,心情略有些發緊的樣子。原因無他,隻因在幽蕊眼中,正呈現一幕讓人頭皮發炸的情境。


    那是一處寬逾兩丈,深及十丈的方形地窟,一看就是人工開鑿而成,地窟中滿溢的,竟是一片慘綠光芒,光芒密密交織,乍看去就像是燃燒滿窟的鬼火,明明是虛無的東西,卻給堆積成了實質,其密度之高,讓人咋舌。


    此時正有一個人影,在其中翻滾掙紮——那是妙相。


    說她是“掙紮”,半點兒沒有誇張,透過幽蕊的視角,雖然大多數時間,妙相的身軀都在慘綠光芒的遮掩下,但每一次顯形的時候,她豐腴光赤的肉身都在劇烈抽搐,雖沒見到她的臉容,但是皮肉較少的脖頸處,發青的血管已是清晰可見。


    當然,還有那嘶啞淒厲的唿叫,每一次響起,都是對人心的折磨,如此情狀,實在很難讓人聯想起那位相貌端莊,氣態安然的比丘尼。


    幽蕊明顯就是滿心的不適,見慣了的還這樣,餘慈這初次見識,為之汗毛倒豎,也不奇怪了。


    “這是……鬼池!”


    想到當初暗探二人底細,聽幽蕊說起的隻言片語,餘慈總算能對號入座。當時聽到幽蕊向妙相解釋,說要他到黑月湖的目的,就是為妙相梳理鬼池,減少修煉時的痛苦,現今看來,倒也不完全是辯解,如此修行,實在是偏激詭譎到了極致。


    餘慈也是怔了半晌,才動起腦子。這次迴來,還想著和這姑嫂二人打幾迴交道,現在再看,勢必要調整策略。使用這種偏激手段謀求修為精進的,本人性情勢必也要受到影響,最是不可估摸,還要重新評估才成。


    正想著,那鬼池中,慘綠火焰倏地暴漲,顏色似是有些變化,未等細看,就聽到妙相用撕裂喉嚨的力量喊叫,整個身體卻是驟然凝定,在熊熊綠焰中懸浮不動,從幽蕊的那個角度,隻能看到女尼肩背腰.臀順滑的曲線,同時還有“滋滋”的低響。


    有那麽一刻,餘慈幾乎以為妙相燃燒了起來。


    這種事情總算沒有發生,慘綠火光最猛烈的暴動之後,似乎是耗盡了元氣,甚至不再維持火焰的形態,而是化為茫茫氣霧,能見度大大降低,很快將妙相遮掩起來。


    又過將近一刻鍾的時間,妙相分開慘綠霧氣,一步踏上鬼池邊沿。


    赤足才接觸實地,便是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雙眸光芒黯淡,狀態可說是糟糕到極點。然而不能忽略的是,她在慘綠火焰停留這麽長時間,全身肌膚竟是愈發光潔白淨,細看去竟有一層瑩光流動,如寶珠美玉,極是養眼。


    這修煉法門是叫‘陰幻舍利’吧,看起來果然妖異得很。


    正奇怪間,那邊唿拉拉一聲響,卻是一隻烏鴉飛臨,高踞枝頭,又呱呱叫了兩聲,清清嗓子,再有響動時,已是人聲:


    “幽夫人,你看你修這陰幻舍利,有甚好處?”


    眼前、遠方,沒有人會為烏鴉開口說話而疑惑,這類事情,他們早見怪不怪。


    烏鴉呱噪地說下去:“浴鬼煉體的手段,固然能維持青春活性,然而外強內虛,時刻受鬼厲之氣擾動,就是修煉成了又能怎樣?隻要前往九天外域,必難逃域外天魔奪舍之厄,精進無門,你這是自討苦吃……”


    僅從視覺效果上看,一隻烏鴉在那裏侃侃而談,實在有趣,不過妙相和幽蕊顯然都不覺得這有多麽好笑。其實妙相身軀仍微微顫抖,接過幽蕊遞來的衣物時,動作也很緩慢,至此還是沉默。


    見無人迴應,烏鴉又道:“想你一個弱女子,破門出戶到北荒來,真心不易,求人相助也不丟人,何必倔強……當初,那一位傳授給你陰幻舍利的法門,助你起沉屙,祓巫毒,如今要進階精修,為何不去求他?”


    妙相終於開口,沙啞得幾乎聽不清,神態卻甚是從容:“我信佛,不涉旁門。”


    誰都能看出她的敷衍和嘲弄,烏鴉傳遞的聲音也笑:“幽夫人真是豪氣!我也是這麽想的。你不求那人,為何不來求我?我那天王傘,如今祭煉至十三重天,足以攜夫人去九天外域,不受天魔所傷。價錢取得也公道……”


    幽蕊厲聲喝斷:“無恥之尤,我飛魂城主母,也是你這不入流的野鬼能打主意的?”


    烏鴉那邊嘎嘎大笑,對幽蕊的喝聲完全不予理睬:“夫人破門出戶,自絕於幽家,如此決絕,怎地還放不開?再說,我等得起,夫人等得起麽?這浴鬼煉體的法子,早晚都要毀傷神智,時間可是不多。”


    至此,笑聲忽地沉潛了些:“就算夫人意誌頑強,那一位等得起麽?你我都是一般,串在一條線上,若不能同心協力,眼前的日子亦不可求……”


    妙相終於不再聽下去,揮揮衣袖,烏鴉直接倒斃,摔在樹下,話音亦是中絕。


    這時幽蕊倒有些不安,遲疑了下,道:“嫂嫂……”


    仍無迴應,幽蕊隻好再換稱唿:“妙相法師,那廝雖是其心可誅,但有些話也在理,一直這麽下去,真是難以為繼,我們應當盡快決斷才好。”


    妙相瞥她一眼,也不說話,緇衣罩體,遮住了豐腴柔美的身軀,徑直離開。幽蕊垂下頭,心中情緒翻湧,最終卻無奈何,隻能追上去。


    十幾裏外,餘慈沒想到又碰上這樣一出,不免又奇又笑,但拋開事情本身不談,那烏鴉還真拋出了幾個比較新奇的訊息:妙相孤身在此,站住腳跟,原來背後還有人支持,隻是聽起來相處不太融洽……


    一邊想著,一邊到了鬼池前麵,看看這個差點兒和他扯止關係的鬼池,究竟是什麽東西。


    離得近了,餘慈看得分明。這裏其實是一處陰煞之地,天然就能聚集鬼物,若是放任不管,幾十上百年後,就能生出具備靈智的厲鬼陰物,隻是此刻,內裏鬼物粉碎,又受秘法控製,無法消散,越積越多,怨厲陰毒之氣,著實令人觸目驚心。


    若是再特意將其兇煞之氣引爆,引氣入體……如此“洗浴”,真不知會是怎樣的殘酷。


    不過餘慈在外麵一站,相鄰的部分就安定許多,說起來,餘慈具備的能力、擁有的寶物,如天龍真意、白虎兇煞、還真紫煙暖玉等,大半都有這等功效,倒也不足為奇。


    滿足了好奇心,餘慈也不再逗留,轉身欲去,心中忽覺有異,後麵噝地一聲低響,來勢好快,等聲音傳入時,已有一物貫胸而過,比強弓硬弩還要淩厲迅疾百倍,更有一縷極致陰寒之力透入。


    隻是鬼池邊上的餘慈,實為心象投影,真幻變化,隨心所欲,實物攻擊,幾無效果,而那陰寒之力,自有天龍真意抵禦,如此淩厲一擊,竟沒有半點兒用處。


    餘慈輕咦一聲,已將那物看個分明。


    “雙頭蛇?”


    那東西長有四尺,徑不過三分,自中部分叉,兩顆三角形的腦袋各連在一截細長頸子上,上下遊移,蛇信吞吐,四隻小眼,放出幽藍光芒。尤其醒目的是,此物背脊兩側,竟是伸出兩對極小的羽翅,翅上羽毛花色,便如孔雀翎似的,成孔成眼,十分妖異。


    餘慈心中點頭,此地既然是妙相修行之所,自然要有防護措施,這四翅雙頭的妖蛇,怕就是妙相豢養的吧,呃……還有!


    鬼池周邊,又有殷殷鳴響,分明是哪個防護法陣開啟之兆,餘慈哪還不知機,依舊維持隱形狀態,第一時間歸返本體,這種狀態下,什麽法陣也困不住他。便在他離開的瞬間,林外人影連閃,竟是妙相感應到問題,迅速折返,兩人算是擦肩而過。


    ***********


    “覺道長生香……玄門!”


    黑袍兜帽下兩點火光燃起,讓人不能逼視:“你確定?”


    這有什麽不能確定的?在最擅長的領域,靈犀散人是自信的,因此,他雖沒有正麵迴應,但神態已足夠說明問題。黑袍死盯他半晌,隨後進入深思狀態。靈犀散人隻聽他喃喃說著“玄門,玄門”,好像很是意外的樣子。


    此時靈犀散人已經和黑袍碰麵,說起在紅牙坊的遭遇,果然黑袍對此很感興趣。任何一位真人修士的思維速度都不容小覷,很快,黑袍就哈地一聲笑:


    “有意思!”


    這家夥猛地興奮起來,甚至是繞了幾個小圈兒,最後一拍巴掌:“幹了!”


    什麽幹了?靈犀散人完全不懂,但感覺著,黑袍似乎猜出了那人的身份,且有什麽謀劃。接下來,黑袍快速製成了一道傳訊玉簡,卻又按住不發。北荒地勢特殊,平常的飛劍傳訊等方式都受到很大限製,安全性也不好,還是要另選渠道。


    “你把這個送到三家坊去……”


    *********


    尼瑪星期天開大會……今天要補更,所以晚上九點左右還有。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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