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的龐然大物,搬過去自然要大費功夫,這裏是找不到一條現成的可以容納法壇的通道。不過既然是在廢礦區,也不需要顧忌什麽,當下遇牆鑿洞,見土開道,有鐵闌、陸青這樣的強手幫忙,完全不在話下,小半個時辰的功夫,法壇就穩穩地壓在地氣竅穴的正上方。


    地氣竅穴所在的地方並不寬敞,也是由鐵闌臨時開鑿出空間,幾件事下來,廢礦區已經麵目全非,當然,沒有人關心這個。


    “真的可以嗎?”


    陸青對符法並不擅長,謹慎起見,她又問了一迴。


    餘慈坐在四輪車上,法壇就與他平齊,他伸手觸著微有凹凸的玄水曜岩表層,體會符紋的走向,同時笑道:“你在擔心祭煉的事兒?”


    陸青默認。


    “雖然都是符法,但祭煉是一個體係,祈禳施法則是另一個體係。”餘慈咧嘴一笑,“放心吧,對符修來說,法壇從來都是如虎添翼。”


    餘慈並沒有立刻上壇施法,他就地調息了一個多時辰,將之前刻畫符紋的消耗都補齊,這才睜開眼睛。


    陸青、鐵闌還有寇楮都在看他。此時,餘慈的腦子前所未有地清醒,因法壇快速建成而激起的興奮情緒也盡都平複,他目注鐵闌道:“又要辛苦鐵兄,我施法之時,請鐵兄為我在外護法,不許任何人邁入方圓二十裏範圍之內。”


    鐵闌應諾而去。


    餘慈又麵向陸青,道了句:“坊主……”


    久不提起此稱唿,還真有點兒不習慣,餘慈頓了頓,方道:“此壇依範例而建,未必就完全適合我的習慣,施法過程中,說不定有臨時改造,請助我一臂之力。”


    陸青微微頷首。


    至於寇楮,餘慈則展顏一笑:“你就隨侍在側吧,聚攏地氣,對你的修行或有好處,但撐不住的時候,還要盡快離開。”


    寇楮又喜又愧,一方麵自然是又撈到上進的機緣,另一方麵則是因自己百無一用而羞慚。它卻不知,餘慈借與包括它在內的三位交談,以確認他確實將局麵盡都掌控,逐分逐毫地堅定心念,這涉及到某種精神技巧,是當年朱老先生傳授。


    朱老先生沒有在法壇等事上教給他太多,但有些提綱挈領的東西,卻都講述過。有限的幾次講解中,朱老先生都提到一個重中之重:建壇登壇,祈禳施法,是一件極其嚴肅的事,需要鄭重以對。


    餘慈確實非常嚴肅,非常重視。


    他特意換了一身道袍,雖是腿部不便,卻不讓陸青幫忙,很是吃力地將上下行頭穿起,整束得當,隨後驅車到了壇下一側九層階梯前,先深吸口氣,定住心神,隨後用完好的腿支撐著,站起身來。


    寇楮想上前扶,卻被他淩厲的眼神嚇了迴去。


    明明有虛空神行符,餘慈卻棄之不用,拖著一條傷腿,一跳一跳地上台階。這場麵其實相當滑稽,不過,這裏沒人笑得出來。因為餘慈周身氣機凝而不發,影響周邊空氣,也顯滯重,莫名地就有無形壓力壘在心頭。尤其是寇楮修為低下,這種感覺更是明顯。


    現實中是一階一階地蹦上去,但在餘慈心中,他仍是一步一階,按照應有的步點節奏,一直“走”到法壇中央,憑著這一個過程,他的心思更為穩定。


    大部分玄門是將設壇齋醮與敬拜神祗聯係起來,將其示為取悅道尊及各路神靈的儀式。而朱老先生則是用更現實的解釋:


    能夠舉手成就的符籙不需要動用法壇,動用法壇的,往往都是那些憑個人之人無法解決的難題。故而法壇的作用,最直接的一條,就是“超越極限”而已。


    不管是什麽時候、什麽方式,逾越自身的極限,都絕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像是符法這樣精密而複雜的體係尤其如此。所以,設壇施法,擁有一套極其嚴格法度科範,禮製儀軌,歸根結底,就是用嚴格的形式,將逾越極限的風險降到最低。


    餘慈不是重視禮法陳規的人,但在這種情況下,又是頭一迴發動,他也要規矩行步,嚴格按照儀軌要求,將本人的精神肉身狀態調整到最佳。


    站在法壇中央,默禱片刻,餘慈便擎出七星劍,在法壇上踏罡步鬥,將儀式進程鋪開。


    餘慈拖足跛行,禹步罡步自然難以盡善盡美,但越是如此,他心意越是凝練。這種儀式,紛繁複雜,錯漏難免,怕就怕因其紛雜而生出懈怠之心,餘慈如此這般,反而有助於他集中精力。


    這一刻,無盡虛空之外,似乎有一股力量,受他儀式牽引,躍躍欲動。


    朱老先生曾問,身入玄門,他是否信奉道尊,餘慈坦白迴答“不信”,且又反問朱老先生同樣的問題,當時,老人並沒有正麵迴應,隻道:


    “總要有敬畏之心,縱然不是依靠,總還是個著力的支點。”


    此時此刻,當餘慈鄭重依照儀軌行事,諸多程序依次做來之時,他就感受到了冥冥中,那一個可為參照的“支點”。說不出那是什麽方位,但那“支點”與他此時的一舉一動相唿應,就像是“照鏡子”,就算“鏡子”太遠了些,但感覺中,何處流暢,何處窒澀,都能隱約察覺。


    餘慈從未有過法壇上作法的經驗,可是憑借這“支點”,竟然就能察出自己的缺陷所在,並隨即調整,這讓他忍不住去想:那“支點”究竟是什麽?難不成就是傳說中道尊……無邊法力之一角麽?


    腳下忽地加重,“砰”一聲響,符法靈光貫入,法壇巍然不動,但光芒卻從壇體表層某個符紋分形處開始,繞行延伸,所過之處,壇體像是變成了鏤空的結構,內外符紋爭相閃耀,光華璀璨。


    陸青眯起眼睛,上前一步,她看出來,餘慈這是開始了祭煉,這與他之前所說的有些衝突。而且祭煉雖是用“天罡地煞”的手段,但並非是眩目的“一氣貫重天”,而是一層接一層,極樸實的累積。


    這是力有不逮,還是謹慎小心?


    陸青有些捉摸不透,且在此過程中,玄水曜岩外層彤紅的顏色開始消褪,漸漸變成了灰白色,其內蘊的玄水之精,初時有潮汐之聲,但隨著岩石顏色退去,聲音也越來越弱。這是岩體的火燥之氣與內部的玄水之精化為精純元氣,滲入岩石每個角落,等於是重塑法壇的質地結構。筆蒾樓


    很快一重天祭煉已成,這是餘慈根據“鏡子”的反照,補上了自家法壇材質上的小小缺陷。


    一切都還在掌握之中。


    餘慈一句咒音頌過,雙眸似閉非閉,眉心中卻射出一道白光,在虛空中一滾,是個法印形製,正是道經師寶印;隨後又有陰影凝化成形,騰上半空,迎風招展,這是太陰幡。再算上手中七星劍,幾件法器、劍器聚攏在法壇正上方這七尺見方的空間內,沒有半點兒混亂,反而與法壇祭煉後的靈光彼此交映,氣機聯動,關係密切。


    這還不算完,餘慈揮手,又飛出一件博山爐,落在身前。香爐高約兩尺,為鶴踏龜背,頭頂爐身,鏤空的爐蓋尖形如山,十分精致。這個則是當年玄陰教碧潮上師贈給他的龜鶴爐,餘慈事先已經將妙洞真香放入其中,卻沒有點燃。


    一應物事齊出,餘慈的動作也轉緩,通過儀軌,他已經將身心調整到最佳,接下來,就是超越這個最佳狀態!


    “嗬”地一口氣噴出,正中身前懸浮的道經師寶印,法印“嗡”地一下震動起來,同時震動的,還有整個法壇。這一刻,法印、旗幡、壇體氣機渾融,精純元氣貫穿其間,彌合僅有的幾處縫隙,待一切完備,又是“嗡”地一聲響,法壇上,千百符紋分形齊齊閃亮,這件巨型法器的功用,終於激發出來。


    餘慈腦中轟一聲響,飄飄然便似陰神出竅一般,事實上,是他的身體整個地往上抬。隨著法壇上符紋作用,重達數千斤的法壇竟是硬生生懸浮起來,與地麵隔了數分距離。


    雲樓樹空間打開,另一塊玄水曜岩從中滑出,直墜下去,轉眼和法壇接觸,出奇地沒有半分聲響,仿佛法壇變成了水麵沼澤,承載不住重物,讓岩石無聲無息地陷了下去,


    餘慈親手打造的地氣運轉中樞,就以這種方式,從壇頂滲透到壇底,再落入地氣竅穴之中,將其牢牢封實。在法壇內部四尺深的空間裏,它與法壇發生了一連串氣機交換,由此暫時形成了受法壇統馭的局麵。


    餘慈倏地定住,劍尖前指,龜鶴爐內,妙洞真香滋聲點燃,嫋嫋煙氣便從尖形爐蓋的縫隙間溢出,入鼻則魂魄齊動,大有清絕超逸之感。


    “承天效法,地祗神皇,厚德和順,負載江海……”


    隨著餘慈頌念符咒,一片橢圓樹葉形狀的靈符飛起,投入升起的煙氣之中,光芒急劇外爍,一道接一道的光芒散射下去,斜刺入地層,刹那間,這片區域的地麵,微微震動,無邊地氣,開始匯聚,並通過地氣竅穴上的那個運轉中樞,濾去過於狂暴的部分,化為一道精純的氣柱,透射上去,正中法壇底部。


    法壇和地麵的縫隙間,厚重的黃色光波透出,像是下方托舉的蓮台。


    餘慈全身一震,渾厚的地氣入體,那可是能把常人活生生撐爆的份量。


    ********


    昨晚有酒場,今天真的要看人品了……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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