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餘慈看出個究竟,邊上有人氣衝衝地走過去,嘴裏還嘟囔著:


    “這算什麽,這算什麽啊!”


    餘慈依稀記得,這位是他前麵那撥求醫之人中的一個,應該是病人的同門之類。此人看樣子剛剛從長青門的熟人那裏探了消息迴來,心情正糟,急需發泄。


    餘慈瞥他一眼,順口道:“這些人傾軋,苦的卻是我們這些病人。”


    “正是如此。”


    那人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口子,當即響應,頓足大罵:“閻羅堂做的好事。這段時間他們和長青門鬧得正歡,爭地盤、搶陰礦什麽的也沒什麽,可這手段真是越來越下作了,連請殺手死士這招數都能使得出來。旁人不說,青鬆先生出了事兒,每日裏那些病人,難道都要等死麽?”


    閻羅堂?


    餘慈就咳了一聲:“這位道兄,我們是剛從外地來的,對華嚴城不熟,這閻羅堂……”


    那人就上上下下把餘慈二人打量一迴,方才冷笑道:“閻羅堂嘛,不顧一切想上位的蠻子罷了。隻是華嚴城幾千年都這麽過來了,哪有位子讓他們插足?他們大概是覺得長青門富冠全城,是個肥羊,門中又隻青鬆先生一位拿得出手的高人,才要啃這麽一口,沒的崩掉他們的牙!”m.Ъimilou


    餘慈就喔了一聲:“長青門很富。”


    “是啊,富得很,不但有鬼獄散這產出,把持著華嚴城幾處最好的陰礦,也在怨靈墳場開辟了大片草藥園子,從這裏往北瞧,看看,那一片都是……”


    那人也是有些嫉羨:“要麽說青鬆先生好好的主城不呆,到這裏來坐鎮。閻羅堂這手陰招一出,還不知道要賠上多少。”


    餘慈輕輕巧巧移轉了話題,那人想想長青門的根底,也覺得站在長青門的立場上很是無聊,不知不覺泄了火兒,無以為繼,就搖著頭,尋自家人去了。


    餘慈對那人透露的信息很感興趣,但陸青並不關心這個,她道:“我們再去找他。”


    “找誰?青鬆先生?”


    對此餘慈並不在乎,他原本就沒想著假別人之手醫治,如今正好落得清淨:“拿什麽打動人家?昨天是認識了一個蔡選,但蔡家的名頭也未必好使。而且青鬆既要養傷,又要躲災,怕是沒心情招唿咱們了,恩,也許剛剛沒理睬他那個換符的要求,人家就不願意再做。”


    說到這裏,餘慈主動換了個話題:“我們往上走走?”


    陸青聽他的,推著車子往上麵去,不一刻到了青鬆先生原來所在的岩洞。這裏被所謂“爆靈巫偶”襲擊,整體結構竟然還在,但進去便能發現,地麵都是酥的,直透數尺,其陰爆之力著實可觀。


    而且巫偶的爆炸衝擊力還在其次,真正致命的應該是那些連崖壁地麵都給染青的毒素吧。餘慈小心著不要給沾染上了,迴憶起當時的情形,中間那個用白巾捂嘴的應該是操控巫偶的刺客,周圍那些高大漢子則是巫偶無疑。


    在岩洞內轉了一圈,陸青都沒弄明白他是怎麽個想法,但也不需要明白,她握住了四輪車的手柄,不讓餘慈再向前去。


    餘慈愕然扭頭:“怎麽了?”


    陸青輕聲道:“不要再沾惹是非,你不是說時間緊迫嗎?”


    餘慈沒想到陸青會這麽說,看她半晌,終於點點頭:“確實,節外生枝要不得。”


    他也醒悟,再古怪又如何,說到底,仍不外乎傾軋之類,他又不在華嚴城長住,管它何來?見他同意,陸青便轉過車子,兩人重往下走,餘慈將心中那些疑惑通通排去,話題也轉到了治療毒傷上麵。


    餘慈基本是決定用原有的辦法了,如今,地氣運轉中樞已經差不多完成,因為是用玄水曜岩製成,可以移動,他的選擇性就大了許多,完全可以找一處最適合用符的環境,比如說,匯聚群陰之氣的地竅、陰地等等。


    遠眺怨靈墳場,在那邊無邊森林裏,這種地方當真是數不勝數。


    此時,長青門的隊伍已經脫離了照神圖五十裏的極限,仍舊沒有變化,餘慈此時對其興趣大減,正要將照神圖關上,一個特殊的感應“亮”了起來。


    ************


    寇楮覺得,所謂樂極生悲、物極必反的言語,肯定是針對他來著。


    這兩天,本來是它行大運的時候,或者說是自他有生以來、自死以後,老天爺頭一迴正眼看它。


    重塑陰體,去除隱患已經是天大的造化,而它手邊這部《無常法解》,也是以前想都沒想過的,為此,他專門在最有利於鬼修修行的怨靈墳場外圍,找了一處偏僻所在,認真修煉。


    《無常法解》果然是正宗的鬼道法門,修煉時的進步幅度,遠非他以前自我摸索時可比,正喜悅之時,遠處忽然有些聲息。


    寇楮很謹慎,立刻入了它預設好的藏身處,眼下它可不是那個隻靠到陰礦裏撿石頭為生的窮鬼了,一部《無常法解》,不知是多少還丹以下的鬼修夢寐以求的法門,在百川坊,因此事引起的騷動隻是小範圍的,可北荒正是天底下消息流傳最快的地方,它不得不防。


    很快就有一撥修士過去,人鬼摻雜,行色匆匆。寇楮還認得幾個,也算是城中比較有名氣的通神修士,但此刻,他們臉上都是恐懼和茫然的情緒混在一起,如沒頭蒼蠅一般。


    “咚咚咚”連續幾聲悶響,爆起數團煙霧,卻是幾個鬼修以遁法搶在了前麵,現身出來,將前路堵上。


    寇楮又是一奇,這幾個鬼修裏,它也有認識的,不過據他所知,前後這兩撥修士之間,也有平時關係說得過去的,怎麽是個翻臉的架勢?而且氣氛也怪,人鬼摻雜的那撥,明顯實力要超過後來者,可一見到路被堵上,立刻轉向,一窩蜂地逃走,好死不死地正往它這邊來!


    寇楮不敢再看,將陰軀一縮,凝成一團極小極淡的氣團,塞入預先挖好的樹根下。這在它重塑陰軀之前不可能辦到,如今卻是輕輕鬆鬆。


    稍後,它聽到有人高唿:“十方大尊,九地起複,召劾神鬼,通幽指路……”


    這唿聲出奇地清晰,不是震動外界空氣為它察知,而是直接響在心頭,而且有一種莫名的力量,寇楮凝成的氣團跳了一跳,好險就被勾了出去。


    有古怪,有古怪!


    寇楮心下駭然,它越是驚駭,心中那個聲音就越響,它不可避免地就去想:十方大尊是誰?


    念頭一起,就難以遏止。到了後來,什麽“九地起複”的聲音也不見了,隻有一個“十方大尊”在心頭繚繞,一個模模糊糊的形象浮現出來,見不分明,然而威儀天成,神通具足,法眼洞徹九天十地,無有疏漏。


    它還藏什麽啊!


    寇楮迷迷糊糊地從藏身的樹洞中出來,恢複了正常鬼體,看著前麵。


    那撥原先逃命的修士也都停了下來,身上可笑地捆縛著數根五彩絲線,像是牽線的木偶,在僵硬地掙紮。但隨著“十方大尊”的唿聲越來越響,他們也不再掙紮了,五彩絲線顏色越來越淡,他們臉上竟都是輕鬆喜悅,看得寇楮也忍不住發笑,一笑就難止住。


    忽地有一人,全身抽搐,那是鬼獄散發作了,那人愣了愣,本能地取出藥散服了一劑,愈發稀淡的五彩絲線也沒有任何阻礙。藥散見效甚快,隨著藥性散發,那人渾身燥熱,又有滿心喜悅無以宣泄,幹脆手舞足蹈,周邊諸人絲毫不以為怪,這裏哪有人不服散的?甚至有的還被他帶起,歡唿雀躍,口中高唿“十方大尊”不止,有人最初也在掙紮,卻拗不過周邊的氣氛,先是僵硬跟隨,很快也激動起來。


    看到前麵這情形,寇楮猛打一個寒顫,有些清醒了。


    怎麽迴事?


    它是自己走出來的,沒有被五彩絲線套住,少受了一重牽引,又被眼前群魔亂舞的場景刺激到了,突地醒覺:“不妙,不妙,這是哪個邪教吧。”


    北荒教派泛濫,但少有正統,不成氣候的便罷,那些成氣候的,無不是奪人心血以自肥,隻要加入進去,很少能得善終的,它懼意大起,轉身就要逃走,便在此刻,一道五彩絲線不知從哪個人身上分出來,粘在它身上


    它猛地一個激零,“十方大尊”的唿聲就在心頭響遍。


    隻是這種方式也太粗暴了些,原本不知不覺也就罷了,現在這樣,寇楮更是恐懼,本能地要找個依托,可它能找誰?


    莫名的,一個人影浮現出來。


    若是他老人家在,若是他老人家在……


    其實那種運道,可一而不可再,寇楮在人情淡薄的北荒呆得久了,本也不抱什麽希望,可是人在溺水之時,從來都是有什麽抱什麽,哪還會挑挑揀揀?這個念頭一起,就一發不可收拾。


    “上仙菩薩,大慈大悲,救俺一命啊!”


    喀喇喇一聲響,電光飛濺,如有靈性般繞過周圍粗大的樹木,瞬間將那些亂舞的魔影掃入其中。


    澎湃的雷光正是鬼修最為恐懼的力量之一,莫說那些被卷進去的家夥,就是寇楮自己,也是毛骨悚然——好吧,它沒有毛骨,但鬼體亦為之顫抖。


    等等,這雷光來得這麽巧?


    這時候,周圍陰怨之氣匯聚而形成的霧障中,有人聲響起:“這光絲看得眼熟啊。”


    ***********


    這是補課還是加班?咳,應該不算重要吧,周初求個紅票。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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