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路上飛掠了半個多時辰,眼看離城越來越近,人流越來越密集,餘慈終於也有車坐了。


    隻不過和那些蜥車相比,他的車寒酸了些,隻是一個代步的四輪車。


    還丹修士尚不能憑肉身千裏飛渡,隻有馭器方可登空,像餘慈這樣的符修,則多了一種選擇,即是用虛空神行符,表麵上看去無所憑依,其實符法靈光閃爍,明眼人一看便知。別處也就罷了,在人流密集之處,這樣飛起就會惹人注目,說不定就招惹來什麽麻煩,為此陸青在來此之前就施展妙手,用尋常木料製了一個四輪車,算不上法器,但上設機關,進退轉折,都可應付。


    餘慈坐在車上,初時還有些尷尬,但後來卻是自得其樂,陸青則站在他身後,緩步跟隨,偶爾在他操控不當時推上一把,速度竟也不慢。


    一邊走,她一邊解釋:“華嚴城並非隻是一座城,而是由分布在千裏方圓內的十多個聚集區拚合而成,當然,核心處還有一個主城,那是狹義上的城區。相比之下,陰窟城就顯得太過局促了些,也是建城未久,未能向外擴展之故。在北荒,華嚴城這樣的才是常態,聚居區域大,密度小……足夠混亂!”


    話音方落,來自遠方的嘯叫就在這寬廣的甬道中迴蕩。一溜人馬逆著方向,從遠方直衝過來,當頭一個男子,腳下健步如飛,卻是直直地一線前衝,把後麵的人都落下老遠。路上行人都避讓不迭,也有惱怒的,但見了領頭那人的模樣,都叫一聲晦氣,也都懶得計較。


    餘慈正看得有趣,那一行人已經衝到近前,猛地見到餘慈,便是放聲大笑,後繼以咒罵:


    “殘廢,他媽去死吧!”


    餘慈眯起眼睛,但未及反應,那個無來由大罵的男子已經收不住勁兒,一頭撞在一輛飛馳而來的蜥車上,轟地一聲響,蜥車竟是被那人撞散了架,拉車的的巨蜥也被撞倒。


    那男子重重一撞,戰果輝煌,卻也是頭破血流,偏又放聲大笑,神態癲狂。


    車中主人從車廂中滾出來,見狀大怒,衝上去一陣拳打腳踢,那人也不還手,隻是大笑,最後車主人也懶得再理,猛踹一腳後,氣唿唿認了倒黴,徒步走了。


    這時落在後麵的那群人也趕上來,對痛揍他們同伴的車主人視若無睹,隻是到那撞車的男子身邊,也不攙扶,圍成一圈,嘻嘻哈哈,最後幹脆擊掌踏足而歌,荒腔走板,詞不達意,最後那撞車男子倒是自己爬起來,也加入其中,聲音嘈雜,光影淩亂,直有群魔亂舞之相。


    餘慈看得腦仁兒痛,旁邊陸青喟然道:“這是服了‘鬼獄散’,神智不清。”


    “鬼獄散?”


    “就是華嚴城出產的一種散劑,流行於北荒,各地都很常見。此散原名為‘不老丹’,是一種駐顏丹藥,十分名貴,尋常人根本用不起,華嚴城中便有人在不老丹的基礎上,替換幾味藥材,製成散劑,價格驟降,竟然也有駐顏之效,且用來快美愉悅,名曰‘長春散’。”


    “長春散?”


    “原名是長春散,後來人們就發現,此散需日日服用,方可見長效,然而此藥並不完備,長年服用,會漸漸刺激損傷靈智,藥毒累積到一定數量,一切愉悅之感都要逆轉,一羽之力加其身,都要化為千刀萬剮之痛,宛若地獄苦刑,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方改名為‘鬼獄散’。”


    餘慈奇道:“這還有人服用?”


    他背身看不到陸青的表情,隻聽到一聲低低的冷笑:“無論是通神又或還丹,等到修為長年無寸進,日日見老,氣脈衰弱,無助等死之時,什麽藥不能服?”


    “這……”餘慈卻是想起了於舟老道,終究是有人會有人反其道而行之的,當然,那是少數中的少數。大部分人或許會像陸青所嘲弄的那樣,為了保住性命,不惜飲鴆止渴吧。


    又看了眼那群歡唿嘯叫的人,雖然其神態癲狂,但看上去倒都青春煥發,很有活力的樣子,再想到他們將來的結局,頗有種奇妙的荒謬感。


    這算是北荒的常態?


    餘慈搖搖頭,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木製車輪咕嚕轉動,兩人繼續前行,將那群瘋魔的人留在後麵,兩人都是沉默了片刻,餘慈耳邊忽又有聲音傳入:


    “況且,製藥之人也把握得當,修士用此藥散,除了駐顏之外,也有人能借藥散激亢藥力,一舉突破長生關的,那時候再徐徐圖之,減損藥毒,也不是不可能。除此之外,還有一點……”


    陸青話說半截,忽地住口不言,並非她故意藏著,而是前麵忽有個人影閃現,半途就伸出手來,做個攔停的姿勢:


    “兩位看起來麵生啊。”


    餘慈停下四輪車,乍一抬眼,就呆了呆。對麵那人麵容冰冷,似無血色,腳下竟沒有沾地,更重要的是,這人身形竟是隱隱綽綽,周邊的強光照過去,透身無影!


    “這是……”


    餘慈仔細再看,來人身形半透明,臉上也顯僵冷,但一身裝束卻是實物,尤其是罩著的一層外甲,用一種冰晶似的東西串聯而成,中間綴以麵料、金屬,便如凡間的鎖子甲,頗是威武。但與其本身對比,就很是刺眼了。


    他終於做出結論:這是鬼修!


    明知道比較失禮,餘慈仍忍不住仔細去看,這可是鬼修呢!除了鐵闌這個由劍鬼轉化的特殊例子外,他還是頭一迴見到如此純正的鬼修——北荒還真是無奇不有!


    此時陸青開口道:“我們從千嶂城來,是去長青門求醫的。”


    鬼修又看來幾眼,點點頭:“前麵就是路卡了,兩位不遠萬裏而來,想必也不願多生事端,照規矩來便是,請了!”


    “那是自然。”


    陸青語氣平淡,自有一番從容不迫的氣度,鬼修倒也懂得禮數,拱手放行。當然,這也是因為餘慈和陸青都是氣血盤結,有還丹之相的高手,它自然不敢輕侮。


    兩句話一過,陸青推著餘慈往前走,兩下交錯而過,餘慈忍不住迴了下頭,見那鬼修又揚起手,攔下另一撥人。


    陸青輕聲解釋:“這裏鬼修很多呢,華嚴城有北荒最大的怨魂墳場,生長著巨量的陰性草藥和礦產,鬼道非常流行,是北荒第二大的鬼修群落所在,第一就是豐都城。”


    “還真有人走這條路?”餘慈無法理解。


    無論是在野路子還是離塵宗這樣的玄門正宗教導中,鬼修之路都絕不是一個好選擇。


    這和修煉陰神絕不一樣,陰神依托於肉胎,陰性雖重,卻有一點陽和之氣居中,乃是修行正途。可修習鬼道,歸根到底,是要先絕了性命,使一身皆陰,再走那些偏激陰狹之路,隻會是越走越窄,且絕不平坦。


    修為弱時,稍為強點兒的陽光都能致其死命;就是修為強了,由於走了邪路,遇到同階修士,也自發弱了一等。更別提極容易被各種攝魂法器、符咒擒獲,種下禁製,拘投使喚,到頭來連死都難。


    正因為其種種劣勢,餘慈修行這麽些年,還從沒有見過有哪一位修士真正走的是鬼修的路子——鐵闌也一樣,人家修煉的是第一流的劍道正宗,能讓全天下九成劍修嫉妒至死。


    北荒怎麽淨出這些稀罕事兒?


    “稀罕麽?那也未必。”


    陸青輕聲道:“前麵所說的鬼獄散,除了駐顏、亢.進等藥效外,還有一點,就是對陰神的刺激,許多本來已經無望再進一步的修士,完全可以用此藥散刺激陰神修為,再轉修鬼道,再存世百餘年,也沒什麽稀罕。”


    “還能這樣?但這不過是苟延殘喘……”


    “真在生死間掙紮之時,誰還分得清呢?”


    “……也是!”


    想到一些往事,餘慈心情有些低落,但同時他也開始佩服那個製成這種奇藥的人物了。他又想到陸青所說的求醫處是叫依稀與此藥原名類似,便問:“這鬼獄—長春散是長青門所造?”


    “不是。但如今確實是長青門占了相當一部分份額。”


    陸青淡淡道:“如此藥散,沒有哪一家能完全吃下,北荒各個有名的大堂口,都在其中分一杯羹。”


    “這麽大的買賣?”


    “北荒人數當有七千萬以上,其中至有一成每日依靠鬼獄散過活,另有還有三到四成或多或少沾過,反正除非是絕望至極處,又或是平常注意的話,想戒去也不太難……反而經常有些囊中羞澀的散修,用此藥散衝關來著。”


    餘慈聽得倒抽一口涼氣;“價錢低,效用廣,後果可控,又是在北荒這混亂地方,怪不得這等好買賣!製藥這人,當真是把人心給算透了。”


    陸青微微一笑:“人心入藥,才有這般滋味。”


    說著,進入華嚴城的哨卡到了。


    *********


    據說,一個連女孩兒的手都沒碰過的資深魔法師,最重要的就是人品,俺就盡力維持吧……紅票什麽的還剩下沒?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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