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鬼的警告是針對餘慈現今的狀態而言。


    在步虛級別的戰鬥中,不論是符是劍,發則扭轉局麵,究其原因,不外乎“時機”二字。可剝離運氣,要迴迴“應機而發”,說來容易,真正做起來,又怎會簡單了?


    同時分析判斷三個“一線之機”,對餘慈心力的耗損,起碼以十倍計,尤其這種以小算大、以弱算強的過程,更是不能有絲毫閃失,壓力也是遠超極限。正是在這種情況下,餘慈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發動了“解析”這一本命神通,以先天元氣的損耗換來了心智狀態的提升。


    對餘慈來說,類似的損耗當然是越少越好,影鬼的提醒也算得上及時。不過,這個提醒恰好與九尺大漢的怒吼合在一處,後者情緒激昂,影鬼倒是愣了愣:


    “這家夥也認得太初無形劍?唔,這毛色……”


    影鬼似乎是迴憶到了什麽信息,但不等它再說什麽,隻聽九尺大漢那死了親爹似的吼叫,餘慈已經急向後退。


    九尺大漢突然對這邊投注精力,具體的變化餘慈還看不出來,但他卻能通過對“一線之機”的感應,做出最正確的選擇。在他後退的同時,鐵闌也要迴撤,但這時候,戰局已經起了變化。


    兩個大妖聯手合攻時,對局麵的判斷都是由九尺大漢進行,它的傾向性是影響戰局的最關鍵條件之一。此前它一門心思要將眼前臨時搭配的組合清理掉,激戰就隻在這四位之間進行,而在此刻,目的突變,它和蠱雕之間的默契足夠支撐類似的變化,鐵闌和陸青就要差一些。


    其實此時對鐵、陸組合,最好的選擇是陸青移形換位,先一步幫鐵闌擋住蠱雕的糾纏,再由兩個最強修為的家夥對撼,局麵有很大可能恢複到僵持狀態。可這兩位默契上終究差了一些,鐵闌想退被纏著,陸青倒是想攔截,但在外圍,就被九尺大漢身上熾烈的妖氣逼住,險些把自己給陷了進去。


    九尺大漢再一聲吼,瞳孔中金芒如劍,遙遙鎖定了餘慈的方位,已經完全轉化的獸軀猛一個爆發,破開了前方的土層,直直衝前。陸青二度攔截,卻完全跟不上它的速度,隻能從斜後方追擊,距離卻越拉越大。


    事情正朝最糟糕的方向偏移。


    餘慈眼看著局麵崩壞,九尺大漢以遠超他的速度向這邊急追,心中出奇地沒有半分波動。其實,如今他的心智仍沒有脫出全力解析的狀態,也絕不能脫出來!


    轉瞬間,他又是數道靈符射出,一道指向陸青,一道指向鐵闌和蠱雕的戰場附近,另有一道落在他和九尺大漢之間的土層中,最後一道則作用在他身上。


    四道靈符依次運化、爆開。對陸青這邊,隻是一個加速的符咒,聊勝於無;至於鐵闌和蠱雕那邊,落下的正是前段時間,餘慈為翟雀兒演示的“水擊三千裏”,它作用的目標不在交戰雙方身上,而是直指不遠處流動盤轉的岩漿區域。


    “水擊三千裏”可以作用在一切流質之上,岩漿勉強也算,靈符當即引動十道纏絲勁,卷起岩漿,化為十道火流,從四麵卷纏過去,目標正是蠱雕。


    這種九竅符籙,對步虛修士來說,威力隻算平平,可卷起的卻是與蠱雕相克之物,當下水汽蒸騰,蠱雕的攻勢登時為之一滯,就卡在這個當口,鐵闌凝神一劍,直突進來。


    劍光幽冷,更莫名牽扯氣機,如熱湯沃雪,轉眼破開蠱雕護體真煞,直插要害。通過影鬼,餘慈和鐵闌也算半個心意相通,故而鐵闌早有預見,抓著機會,就是一記辣手。


    劍光當麵,蠱雕的感應最是清楚,當即倒抽一口涼氣:“論劍軒……斬妖劍!”


    之前交手的時候,它就對鐵闌的劍勢有些懷疑,如今一見,立刻有了定論。它從來沒有和論劍軒的修士交手過,但大妖血脈傳承就有這個好處,一些特別重要的記憶,總是會從先輩那裏流傳下來,提升它的經驗見識。


    這招與天下萬妖為難的劍術,正是論劍軒開發出來,曾有一段時間流毒甚廣,如今是見少了,也絕無這般滋味純正!


    連續兩次遭克,生靈趨吉避兇的本能占了上風,蠱雕不依不饒的纏鬥就是一窒,鐵闌抓著機會,身劍合一,突破了封鎖,朝九尺大漢那邊急追。


    但這時,鐵闌和九尺大漢的距離已經拉大到了八裏以上,而後者與餘慈的距離,則僅有兩裏,早已足夠發動攻勢。最近的陸青,差了也有一裏,無論如何也趕之不及。


    這時候,第三道靈符炸開,這一迴是道指地成鋼符,本是應付土遁的標準符籙,用在此地,起的是阻滯對方速度的作用,也就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九尺大漢“哈”地吐氣開聲,身形未至,熾烈的妖氣潮湧,往前一卷,堅比精鋼的土石便是酥了,雄壯獸軀隨後直接撞了上去,土層立時撕裂,竟不能阻它片刻。


    不過,在九尺大漢闖過精鋼土層之後,原本已經鎖定的感應就是一亂。金光灼灼的獸瞳掃視,卻見前方餘慈身形分化,轉眼化為六七個人影,散射向四麵八方。:筆瞇樓


    又是這招!而且,比作用在那個鬼修身上時更為精妙,六七個人影,六七處感應,一時間竟然分不出真假虛實,速度又都是極快,一下子就讓它花了眼。


    “昊典後人,就是這等無膽小輩嗎?”


    九尺大漢怒意勃發,受此驅動,它身上又有異象,頭上亂發猛地變長,且根根尖刺,便如刺蝟一般,披在肩後,顏色也變得略帶銀光,下一刻,妖氣噴薄而出,幾無保留。一圈急劇擴散的震波橫掃而出,頃刻間已經漫過三裏方圓,且還在外擴張。震波所到之處,土層跳蕩,稍有些硬度的東西,便給碾成粉碎。


    太乙星樞分身雖是精妙,但麵對這種無差別式的攻擊,還是很快露了底,四個沒有逃出震波範圍的分身立刻粉碎,另有一個也受到影響,忽明忽暗,絕非真身所在。


    還有兩個,九尺大漢又是一聲吼,震波歸攏,仿佛一杆急劇震蕩的大槍,一掃而過,具備針對性的力量更是可怖,當下地層崩裂,已經遠遁出五裏開外的人影也受到影響,當下有一聲悶哼傳來。


    “抓住了!”


    五裏距離,其實也在步虛修士攻擊範圍之內,可是餘慈前麵表現得太過狡猾,九尺大漢生怕他又搞出什麽邪門兒來,不惜耗費精力,展開本命遁法,大步跨出,三五步就追了個前後相及,也不多言,一拳貫出。


    前麵餘慈扭頭,恰與它打個照麵,九尺大漢猙獰一笑,可隨即就看到,對麵的那張臉變得模糊起來。倒不是它的視力出了問題,而是“小蟲子”竟然能夠在此關鍵時刻,再弄出一個幻影分身,前後相疊,正要分離。


    它大笑一聲:“故伎重施,有個鳥用!”


    拳勁轟下,其精妙或比不過陸青,但威煞遠遠過之。拳鋒方出,前方半裏區域土石就整沸騰起來,那個剛成形的分身轉眼成了破碎的氣泡,至於餘慈,則是擎出一柄長劍,劍氣嗡然震鳴。


    “哼!”


    先見到鐵闌超卓的劍道造詣,心中又有定見,對餘慈的劍術,九尺大漢倒不是沒有準備。不過心中那個深刻的傳承印記,卻不是那麽好消減的,幾乎是出於本能,它的拳勢微縮,留了兩分力氣。


    拳勁劍氣接觸,扭曲的怪響在地層中迴蕩。餘慈身形唿地一下倒飛出去,直接穿透後方已經瀕臨崩潰的地層,竟是被拳勁直接轟出一裏開外。


    一拳中的,九尺大漢卻是沒有喜意,它很清楚,這一拳絕大部分力道,其實都被那小蟲子精妙的劍圈卸下,剩下那點兒餘勁兒,也因其順勢後飛而全成了無用功,如今那小蟲子最多就是個皮肉傷吧。


    當然,這一手對一個還丹初階修士來說,絕對是打穿了極限的,不見那人臉上的血色,已經濃鬱得要燃燒起來?


    還不如不留那兩分力……


    一個步虛強者,在殺意充盈的前提下,竟然沒能一拳了結一個還丹初階的小輩,九尺大漢臉上也不好看。它皺著眉頭,要再向前去,它有信心,那小蟲子肯定擋不住第二拳。


    但就在此刻,心中警兆閃動,有危機臨頭!


    以其修為和直覺感應,做出判斷隻在閃念之間,然而這迴,它卻是愣了。


    哪裏?尖銳的危機感迫使它迴頭,入目的就是一道半虛化的素白長影。


    那是陸青!九尺大漢還記得,就是這樣一道似長綾又似利刃的古怪法器,一招便將未現原形的蠱雕重創,而施出此招的陸青,莫名地就是氣機變化,一轉原本樸拙的拳意,變得詭譎縹緲,讓它竟是捕捉不清。


    確是個威脅,可是,還有……


    正迷惑時,一聲長吟,一道尖音摻雜在一起,就在耳門之畔炸開,魂魄為之動蕩,同時讓它傳承的血脈為之冰凝的銳氣,全無先兆地出現在後腦處,一突而入。


    危機就在眼前……怎會的?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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