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還是操之太急!”


    對老朋友的作法,朱老先生很是搖頭:“彌補法門缺憾,循序漸進,也是可以的。你已經度過四九重劫,小心一些,總還有三千年的時間,山門這些年著力培養後進,就是正途。


    “三代弟子中,論資質前景,解良當為第一,其餘蘇己人、謝嚴、陽印、魯德等人都是長生可期;而第四代中,可造之材更是數不勝數,你這些年慘淡經營,終於到了收獲之時。期以千年,豈不遠勝當前這荒唐局麵?”


    方迴啞然失笑:“那些孩子們不知道,你也不知?此劫以來,修行界暗流湧動,尤其是羅刹鬼王和太玄魔母決戰於天裂穀後,斷界山-天裂穀一線,一直陰雲不散,難以測度。


    “還有神主之位,自從羅刹鬼王晉身之後,天上地下五大神主,已有十二劫時間未曾變動。如今卻聽說,某些人謀求在五大神主後再加幾個位置,變成六大神主、七大神主,能有此資格的,總也有七八位。地仙神主孰高孰低,暫且不論,現在這行情,明顯是神主吸引力更勝一籌。一旦發動,如大梵妖王之輩,不顧一切,立時就是生靈塗炭,我鎮守宗門,真遇此難關,唯死而已,如何有‘循序漸進’的閑情?”


    “宗門起落興衰,不過是煙雲過眼,在天地大勢之前,何足道哉?”


    朱老先生似發感慨,忽又一笑:“哈,你一定要說我講酸話了!罷了,此界變化,我也不再關心,也關心不來,倒是眼前之事……方師弟,時光固然是天地難逆之力,那人心也是世間最難操.弄之物。兩難並立求圓滿,除了勇毅決斷,還要乞求老天爺給點運氣。”


    稍頓,他歎息一聲:“這裏還有一人,依稀也是這般做法。”


    **************


    陽神金光照下,餘慈的意識立刻模糊起來,刑天和影鬼的聲音都已遠去,


    靈海上、心頭中同時響起一聲悶爆,他的心念刹那間被切割成了千億份,每一瞬都有成千上萬份湮滅蒸發,念頭一起一落,他便幾乎感覺不到自我的存在。


    之所以說是幾乎,是因為他還沒有徹底地失去意識。


    但那不是他自己的意誌作用,而是始終有一部分心念,也就是一份陰神碎片被透著金光的琉璃纖掌所控製,更準確的答案是:被掌心一層彌散開的陰陽氤氳之氣所包圍。


    相對相成的異質元氣形成了一片混沌的漩渦,將那些許心念圍攏其中,似要以其絕對的強勢將之化去,卻又留存下僅有的一絲自我意識,將他玩弄於股掌之上。


    他應該憤怒的,然而那點兒自我自意識,已經失去了情緒反應的能力,不知喜怒,無有絕望,僅僅是存在著,隻此而已。


    事情起了微妙變化。


    陰神粉碎,生死一線的時侯,他的心念反而純粹無礙了。


    這一刻,餘慈遺忘掉了心頭時刻烤炙的毒火,一切的負擔都拋下去,隻有單純的意念,純粹又純粹,以無以倫比的專注,投入到眼前、也隻有眼前的局麵上去。


    經書有雲: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又雲:用誌不分,乃凝於神。


    不知什麽時候起,餘慈心裏已經塞了太多情緒。因為於舟、因為何清、因為方迴,因為自己,還有那些山門中的朋友、長輩。讓這些追求各異、立場不同的人們牽引心神,多番衝突之下,情緒迸發,執念鑄就,驅動他仗劍發難,悍然與長生真人為敵。


    不說對錯,隻說帶著沉重的情緒和執念,又如何發動他“生死一線”的真意?


    當然,就算此刻,他也並非真正參透,但那又如何?就算是被動的、臨時的,他也已經進入了最熟悉玄妙的狀態下,進入到了一劍既出,手眼心膽渾然如一,尋一線之機,翻轉生死的最佳狀態。


    他仍然陷在何清的控製之中,仍然可說是任人宰割,他卻不為所動,靈台又是前所未所地澄澈,就像是一麵鏡子,映照出外間發生的一切。


    “錚”聲劍鳴,發自於靈海上浮動的何清肉身胸腔之中。


    何清攻殺他的陰神,咒誓破裂,引發裂心劍鎖反噬。這頭一個,就是將前段時日,由劍鎖吸納、抵禦的心魔劫煞全部引爆,倒攻何清陽神,是“萬魔噬心”。


    如此反噬,完全沒有抵禦之法,隻一瞬間,何清陽神之軀金光黯淡,一團漆黑的陰影從其核心處猛地擴散開來,陰影過處,端莊秀美的麵孔霎那間扭曲,幾不成形,外圍更似燃燒起一層烏黑的魔火,隨時要將何清陽神焚盡!


    萬魔噬心的結果,就是靈智泯盡,照這個流程下去,不用數息,何清的意識就要被魔火蒸發,又或是被心魔占據、吞噬,陽神亦會在之後的日子裏,轉化為天外劫魔,淪為域外天魔一流。


    可是,餘慈知道,不會如此,因為由始至終,有一片金光都沒有受到魔劫的任何影響。


    那正是以陰陽之氣圈攏著餘慈陰神碎片的那塊。眼下的境況算不得雙修,兩邊氣息卻也是和合一處,由於陰陽之氣強大的歸化之力,難分彼此。外間劫煞相當猛烈,可一碰觸到這層陰陽之氣,就緩和下來。


    餘慈有些明白了。


    說到底,將逝水劍作為核心的“裂心劍鎖”,仍是以“不傷害餘慈”為根本。內裏劍靈更是秉承於舟心意,便是咒誓反噬,也不會對餘慈有什麽傷損。何清正是借著這一點,掙得了緩衝之機。說白了,她就是拿餘慈做擋箭牌。ъimiioμ


    至於為什麽不用這個思路,將陽神之軀盡數保住……


    胸腔內,裂心劍鎖再度鳴響,這迴,誓約反噬已到了“道基毀喪”一步,劍意咒力渾化,凝為無堅不催的滅殺重擊,隻一下,陰神碎片周邊,陰陽之氣頭一個崩潰!


    餘慈這才知道,陰陽之氣亦是何清道基之一,然後是……魚龍?他似乎已經看到山孤被毀的場麵,可接下來,滅殺重擊詭異地窒住,就像潮水碰到堤壩,打旋兒倒卷迴去。


    “那兩次神交!”


    心思清明,判斷就快。突然間餘慈就對那兩次經曆有了新的認識。不錯,這兩迴,尤其是摘星附樓上那次,擺明車馬就是汲取隻需於他的天龍真形之氣,用在此刻,作為另一個擋箭牌來使。


    咒誓反噬第二次被擋住,便趁此機會,何清的意念發動法咒:


    “破誓斷咒,裂心分魂,咄!”


    兩方氣息和合的情況下,何清的意念是如此清晰,伴此咒意,虛空中似有一柄無形的利劍斬下,僅存的一段金光琉璃之體,驀地從劫煞攻伐的分界線上斷開,陽神一分為二。


    這一下必是痛極,何清一聲尖嘯,震蕩靈海,餘音久久不散。


    而在嘯音迸發之初,漆黑的魔影飛騰,小片金光垂落,直入靈海上飄浮的何清肉身頂門。


    餘慈卻難以深究其中奧妙,因為何清陽神分裂的刹那,再顧不得餘慈陰神碎片,破碎的陰神沒有防護,當即在空氣中迅速蒸發。餘慈此時並無任何負麵情緒,隻是冷靜地尋覓歸竅的可能。


    便在此刻,感應中黑影覆蓋,竟是那飛騰起來的漆黑魔影,魔火自燃,撲擊而下,明顯是把餘慈陰神碎片當成了食物。


    眼看要被吞掉,餘慈心念驀地一動,靈海上空,已經很久沒有進一步變化的“懸空明月”一圈光華放出,將漆黑魔影罩住。剛才對何清陽神時,寶鏡吸力完全不頂用,可這次卻截然相反,魔影竟連哼都沒哼一聲,便被光圈合攏,硬給扯了進去。


    心如明鏡,明鏡照心,這一刻餘慈借助寶鏡為坐標,念頭閃動間,已然歸竅。


    一旦歸竅,之前在外間維持的生死真意,直透支離破碎的識海,以之為標識,用它明確的存在感,充當燈塔的作用。已經烙在神魂深處的印跡為之響應,破碎的心念如百川歸海,轉眼聚攏,重凝陰神。


    餘慈睜開眼睛,陰神創傷未去,虛弱感蔓延全身。未等他再做檢視,耳畔“嘶”地一聲響,舉目望去,卻見逝水劍刃,自何清前胸直透而出,妖異紅光閃爍。下一刻,素手探來,握著劍刃,稍一發力,便將其整個地抽出,隨手拋掉,心口鮮血泉湧,其中竟還透著金光。


    此時此刻,餘慈發現,何清周身氣機反應,可說是低弱到了極限。莫說成就真人後,便在比最初見麵時,都要不如遠甚。


    餘慈卻沒有絲毫看低,事實上,他又哪有看低的資格?


    女修卻不看他,而是笑吟吟抬頭,看著寶鏡月輪:“能吞噬天魔,雖似有天性相克之處,但確實是異寶呢。”


    這時她才扭頭,看著餘慈,這樣解釋:


    “不必大驚小怪。外人隻道‘裂心劍鎖’是何氏宗族獨有的防禦心魔劫煞的旁門咒術,何家唯一一部度劫秘法,亦是根據此術衍生而來。‘裂心’之語,即是以分切生機神魂之術,斬卻一切負麵影響,消除劫數,得到純粹真形陽神,由‘舍’而‘得’,精義便在其中了。”


    *************


    下午四點到現在,不說好壞,隻是很囧。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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