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雲海,無有邊際。從樓上看,裏麵雲霧形態一瞬百變,流動不息,豔陽光輝自間隙照下,純白無瑕。唯有一條黑線,蜿蜒遊動,烏黑鱗片映襯天光,偶爾閃現霞彩,甚是醒目。


    餘慈一直盯著那道黑線,也就是山孤,眼睛眨也不眨。灼灼的視線讓魚龍也有些感應,再一擺長身,兩道金光撕裂雲霧,和餘慈視線對上。


    金光是灼然刺目,餘慈也不免眯起眼睛,這一刻他就知道,現在的山孤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山孤發現了他這個老熟人,長身略一盤轉,倏乎間電射而至。


    離得近了,餘慈看得更清楚,這條魚龍拳頭大小的頭顱上,兩根分叉金角支起,似若透明,光芒流動。更醒目的是它頭麵上結構大變,嘴吻前突,唇邊飄須,張啟時已有寒光閃爍,最重要的,原本隻是兩條模糊細線的位置,已經睜開了兩道裂隙,內有金光流轉靈動,犀利時如矢如箭。


    這就是化龍點睛?


    真不錯啊!


    餘慈伸出手,像以前那樣,去碰山孤的腦袋,魚龍避開了,但接下來,卻將整個長軀都探入樓中,環繞著他的身體來迴穿行。如果忽略山孤的體型,眼下的魚龍就像是一隻大狗,對著目標來迴嗅探,至於是善意還是惡意——見仁見智吧。


    餘慈不再管它,扭過頭,眼前就現出了周鈺平靜的臉,這位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


    “周師兄,來找我,有事兒?”


    周鈺語氣冷淡:“餘師弟,宗門關鍵時期,四代弟子都要迴歸各部鎮守。你的閉關恐怕要告一段落了。”


    “啊,是嗎?”


    餘慈有些驚訝的樣子。再往後看,圖家兄弟都用很無奈的目光看他,他們就是未來一段時間,餘慈的搭檔。當然,這隻是搭檔之二,在那邊,還有人侯著呢。


    “你的職責,就是和圖家兄弟一起,鎮守萬法精舍,鎮守期間,要盡職盡責,不得離開半步,如有違犯,自有宗門戒律處置。”


    萬法精舍其實就是實證部的大本營,就算現在部分仙長在九天外域修行,那裏仍然可說是固若金湯,哪用得著鎮守?


    餘慈微微揚起眉毛,周鈺則神色不變,俊秀的麵容因頰側傷痕而愈顯冷漠,兩人視線對撞,在圖家兄弟看來,樓中似都亮起了電光。


    受不了裏麵的氣壓,山孤搖頭擺尾出去了。受此打擾,兩人也不願意進行這無意義的對視,周鈺仔細打量了餘慈幾眼,當先收迴視線,飛出樓外,後麵的事情,自然有圖家兄弟來做。


    圖家兄弟是習慣性地陰神出竅,在摘星主樓上走這一圈兒,受精粹元氣衝刷,實在是賺到了,可是他們兩個此時都沒有這個心情,看著一動不動的餘慈,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筆瞇樓


    好半晌,老大圖日倫方苦笑道:“那個,餘師弟,咱們就下去吧,摘星樓日後再來也不遲……”


    餘慈看了他們一眼,忽爾笑道:“那是自然,咱們走吧。”


    吃他這一笑,兩兄弟都是心驚肉跳。半月前,餘慈從問心路登峰,傳說是要尋方祖師和何清師叔理論,雖然最後沒有如願,但因為此事,如今山門稱不上是物議沸騰,但說一句暗流湧動,絕對沒差。


    於舟“化虹”所造成的影響,因為餘慈的行為,已經開始發酵。但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宗門長輩絕不允許餘慈惹出什麽事來。在方祖師與何清最後推演之前,山門決意扼製住這個不安定因素,所謂的“鎮守”事項,應運而生。


    當然,負責此事的,主要是落在實證部頭上,兩兄弟就是執行者之一。


    此時,餘慈忽然道:“最近賢昆仲馭器手段,是否又有精進?”


    談起修行,兩兄弟都有些眉飛色舞,近段時間正是他們修行突飛猛進的時期,雖然比不過餘慈一趟劍園迴來,就是定鼎樞機,但也是可圈可點。尤其是提起馭器,正是他們曾經把餘慈贏得沒脾氣的少數幾次較量之一,正撓到癢處。


    等下,餘慈提這個幹嘛?


    “自從我凝成種子真符之後,自覺馭器水準大進,想起上迴慘敗,還有些不服氣,擇日不如撞日,趁今天,咱們再試上一試?”


    說著,餘慈已經拿出他那把七星劍來,雖是劍未出鞘,可他眼神卻是盯住了遠方那條長長的黑影,圖家兄弟一見之下,都是麵無人色,把頭連搖,圖日倫更道:“算了算了,宗門重地,不好嬉戲,餘師弟,咱們還是快迴去吧……唉!”


    他們又如何不知,此時餘慈根本就是耍他們玩兒,可知道又能怎樣?不為別的,就為那名為鎮守,實為軟禁的安排,餘慈就有足夠的理由表達不滿。


    表達就表達吧,可沒有周鈺大師兄這樣的人物壓陣,他們可是要招架不住了!


    心中叫苦之時,餘慈也不為已甚,就那麽持劍,走下摘星樓去,圖家兄弟忙跟在後麵,寸步不離。


    “咱們這就迴萬法精舍?”


    “是啊是啊。”


    圖家兄弟點頭不迭,到了那裏,就有黎洪師兄接管,他們兩個差不多就能交卸差事了。


    餘慈微微一笑:“好,那咱們就迴萬法精舍!”


    **************


    “餘師弟,餘師弟,還睡著呢?”


    “沒跑呢。”


    門外李佑就是撓頭,旋又歎了口氣,推門進來。看到餘慈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持一本書卷,看得頗是認真。


    李佑又抓抓腦袋,平時活潑愛笑的圓臉上,竟不知該拿出什麽表情來,隻能抽一把椅子,坐在旁邊:“餘師弟……”


    說著他就沒詞兒了!他不是嘴笨的人,可是這段時間早該說的說了個遍,除了讓餘慈更不爽之外,幾乎沒有別的用處。本來麽,任是誰被軟禁在屋子裏,外麵又興師動眾安個七八個看守的時候,心情都絕不會好。


    餘慈現在雲淡風輕地笑,誰知道他心裏想什麽?


    李佑不由腹誹:誰定的章程,非要時時到裏麵來確認,還真怕人跑了不成?


    為了限製餘慈近期行為,實證部裏安排得很周密。有黎洪這樣總控全局的,有王九、戰傳義這樣專門把門的,也有張衍、李佑這樣,安撫情緒餘慈情緒的,實證部四代弟子精銳,竟分出小半參與,蔚為壯觀.


    一切都是為了此時正在進行的大衍陰陽推演實證法門之事。


    或許是受餘慈深層的影響,李佑沒來由地很是煩躁:推演推演,都推到這地步了,再‘演’下去,還有什麽意思?


    這時候,已經在他心中積了很久的一句話,突然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李佑再不管其他,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餘慈有些驚訝地看過去,李佑借著衝頂的血氣,就這麽叫道:“師弟你放心,老子今後絕對不碰那個什麽大衍陰陽編出來的鬼玩意兒,真到了那地步,自己趟出一條路來就是!”


    吼罷他就有點兒發虛,但看到餘慈驚訝的麵孔,心情出奇地轉好,哈哈笑道:“餘師弟,咱們這就說定了……”


    “你想走到那一步,還要看老天爺的心情。”


    如此刻薄的話,自然不是餘慈所說。張衍正推開門進來,衝著李佑點點下巴:“王九叫你呢,怕讓你小子一攛掇,本來沒事兒的,也給惹出事兒來!”


    李佑吼出那一聲,心情正好,也不和張衍計較,再和餘慈打個招唿,神清氣爽地出去了,倒似是專門到這裏來表決心的。屋內兩人看他那模樣,都是失笑,但很快,餘慈便抿住嘴,唇角垂下去,有種沉沉的壓力,堵在心口。


    張衍就坐在李佑之前的位置上,一入座,整個身體的重量就都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歎了一口氣。


    誰能比他更頹廢?


    見張衍這模樣,餘慈忽然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無謂得很,不由失笑,幹脆學上一手,不再保持端正的坐姿,靠在椅背上,腦袋順勢後仰,看屋頂房梁。


    張衍輕笑道:“本來也是想過來表態的,卻讓那小子搶先一步,說起來就沒意思了。當然,李佑天份極好,也懂得努力,隻要老天爺看他順眼,日後前途不可限量,至於我,也就是空口白話,說不說也都無所謂。”


    “我明白。”餘慈輕聲迴應,不看他,也沒必要。


    張衍忽然想和他聊聊天:“你沒有去過北荒吧,那裏麵填滿了醉生夢死的蛆蟲,和山門完全不同……”


    “蠹修的世界。”餘慈想到了有關北荒的片言隻語。


    “是啊,很多人都是蠹蟲。他們為著任何理由,女人、錢財、意氣等等,但唯獨不是為了長生,長生對他們來說,就是最沒意義的東西,他們也沒資格去想,所以他們墮落且瘋狂——在死亡之前!要是有可能,該去那兒見識一迴,要麽被那裏迷花了眼,要麽……”


    話沒說完,天光驟暗,金蛇狂閃,餘慈住了口,凝望窗外,烏雲飛速鋪展,轉眼已經籠罩了整個天空。


    從萬法精舍,其實也看不到擎天山柱的頂部如何,但下一刻,另一個位置,一道衝天光柱撞破雲層,不知延伸向哪裏。


    “那是祖師堂!”


    餘慈盯緊了那道衝天光柱,看著從天下浸下來的金光華彩,一段段地將衝天光柱染上了瑰麗的顏色。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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