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慈聽到這是何清的聲音,不知她在和誰說話。正奇怪的時候,何清已經現出身影,大概是正往下走,餘慈看到了她,她自然也發現了餘慈。


    兩邊都是微愕,其實餘慈進來摘星主樓如此順暢,全靠了護樓法聖那邊迴護,否則一層層封禁、關卡過來,早百裏開外,便要被樓上的人發現了,如今倒打了個冷不防。


    何清反應過來,居高臨下道:“要用摘星主樓嗎?”


    “呃,不是……”餘慈還真沒有明確的分配那十八天的計劃,不過他這次上來,確實想著求教何清來著。


    何清眼神犀利,對他心思也能猜個七七八八,但現在不是指教的時候,想了一想,她道:


    “祖師在此,你來見過。”


    “祖師?”


    此時在離塵宗,若說祖師,大部分語境之下,單指一位,就是宗門唯一的大劫法修士,方迴方祖師。


    餘慈知道樓上還有一人,卻不想竟是此位,一時間便覺得頭皮發緊。何清不管他怎麽想,閃身讓出個身位,便有一人踱步下來。十幾個階梯能走幾步?沒等餘慈想出個章程,那位已經走下樓層。


    出於禮貌,餘慈垂下臉,卻覺得頭皮發熱,似乎是那位拿眼看他。而接下來的言語,讓他心頭重重一跳:


    “是誰的弟子,當師傅的如此糊塗?已在臨界點上,為何不傳授結丹之術?”


    餘慈顧不得別的,猛地抬起頭來。剛走下樓梯的那位,身量中等,黑袍束發,上上下下也隻稱得上是幹淨而已,別的並沒有什麽特別醒目之處。不過麵目嚴肅,因長年嘴唇下抿,在頰側生就兩道深痕,感覺中與何清一樣,顯得難以親近。


    看得久了,餘慈又覺得眼睛微痛。像方祖師這等強者,身外輻射靈光,屏蔽他人感知,也有傷人於無形的能耐。要說餘慈以前見過的大神通之士也有幾位,卻因為各種原因,沒有見識到他們真正的實力,隻有眼前的方祖師,乃是真身在此,即使收斂了威煞,也給他極大的壓力。


    此時何清對祖師輕聲道:“這就是餘慈了。”


    怪不得!


    方祖師目光如電,在他身上一掃,沒有說話,但神態分明就是如此。那兩位都表示出這麽一個態度了,餘慈也沒什麽可說的,趨前幾步,恭恭敬敬地施禮下去:


    “外室弟子餘慈,見過祖師。”


    上麵沉默片刻,終有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響起:“你的根基打得古怪,玄元根本氣法,還有種子金符,是要往符法上靠……”


    “祖師法眼如炬。”這句話餘慈說得是真心誠意。


    以他的修為,確實很難在方祖師麵前隱瞞什麽,不過心內虛空中,太玄封禁天下無雙,沒有近距離接觸的話,很難探出究竟,方祖師也未在上麵著眼。


    “我聽何清說起過你,記得去年這個時候,你還在通神上階,再往前推,進入通神境界,也不過一兩年時間,如今卻以種子金符定鼎樞機,勉強也算得還丹修為。修行之速,在宗門也是罕有。”


    聽方祖師對他進度如數家珍,餘慈隻覺得莫名其妙,堂堂宗門老祖,高高在上,何必關心一個外室弟子的修為?


    驚訝之餘,他的迴複還算得體:“弟子有幸,得以在宗門修行,又有於觀主、解師叔、何仙長等許多長輩照拂……”


    方祖師顯然不關心這個,也不會長時間和一個小輩交談,平淡應道:“能讓這麽些人幫你,是你的機緣;走到這一步,是你的本事,為人無需太謙,更要勇猛精進。”


    說著,他不再停步,負手出門,何清倒是在他身邊低語一聲,留了下來。


    餘慈直起身,已經看不到方祖師的身影,隻覺得這位宗門首席強者果然和他麵相一樣,不好接觸,也因此他更為奇怪,什麽時候,他這個小小的外室弟子,有了“簡在帝心”的資格?


    此時何清轉過臉來,道:“去樓上吧。”


    餘慈也不知這算是命令還是邀請,應了一聲,跟著何清上樓。一踏上樓梯他就發覺不對勁,這上麵似乎有一些虛空變化的痕跡,在劍仙秘境中他是多次接觸,似乎有縮天地為一指的功效。


    他踏上幾步階梯,實際上已經攀升相當一段距離,到得上層,卻是一處八麵來風的開闊所在,隻以朱欄圍攏,再無別的裝飾,視野為之一闊。


    何清引他到朱欄前:“這裏是樓中最適宜修行之地,更上麵一層是聚星台,那裏是符陣接引諸天星力之所,你修為不足,暫時不去為宜。”


    餘慈從朱欄這邊遠眺,看到的就是萬裏雲氣,波湧飛動,往下便是擎天山柱,放出的靈光矯然如龍。


    摘星主樓並無地基,隻以白玉為底座,離地高遠,看起來是被濃鬱的靈光托舉入空。樓體四方四角,飛簷鬥拱分列整齊,又從四角各分出一條粗重的長鏈,接入地麵,隨罡風抖動,嘩嘩作響。


    再向下看,有一條狹窄山道階梯很是顯然。它從山柱頂端、摘星主樓底座盤旋而下,直沒入深層雲霧之中。本來這也沒什麽,可是仔細想想擎天山柱的高度,便讓人覺得這路徑當真是無稽得很。


    但事實上,這山徑階梯還有一個名目,叫做“問心路”。具體的情況餘慈也不清楚,隻知是一處祭禮儀式所在,要求修士從山下啟步,遵照一定的速度,逐級登階,曆時數日,直至摘星主樓,方算完成。如今也有人做,大都是磨礪心誌之用,但也是近距離接觸摘星樓神妙,以提升修為的招數,有段時間做得濫了,宗門不得不對參與者的資曆加以限製,現在山道上就冷清得很。


    正四麵觀察,何清的聲音響在耳邊:“摘星主樓用在參悟閉關上,有些浪費了。它最大的用處,是增加破關的勝算,當你脈絡清晰、智珠在握的時候,到這裏來,引動樓中靈氣,可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餘慈醒覺過來,忙謝過指點,


    何清微微一笑,又道:“不過今天既然來了,也沒必要再下去。你的情況,剛剛方祖師也號過脈了,既知前因,便可求果,你知道該怎麽做?”


    經由方祖師那幾句評點,餘慈也是放下一樁心事,心中明透,當即便迴應道:“弟子應去學一門丹訣。”


    他已經凝成了種子金符,這確實算是定鼎樞機,打下了還丹境界的基礎,說說他是個還丹修士,並無不妥。然而非要較真兒,說他沒有結丹,卻也不錯。


    結丹是個大工程,“定鼎樞機”確實是還丹初階的表征,但也隻是最基礎的氣機感應要求。在它後麵,還要有一係列嚴謹合規的技術手段,就像是離塵宗《太清金液還丹訣》、《紫府九光流珠丹訣》等,都是在“定鼎樞機”的基礎上“搭屋建房”,必須嚴格遵循法度,否則“房子”搭起來了,踹上一腳,也要倒掉。


    在這個意義上講,丹訣是必需的。


    何清看他一眼,輕聲道:“你確實要一門丹訣,不過別忘了,你是實證部的。”


    實證部?


    餘慈不是笨人,腦子一轉,便是醒悟:“是了,我是實證部的。”


    實證部向來要求弟子以善功換取長生術,任你需求如何迫切,沒有善功,也一切休提。本來以餘慈在劍園的作為和貢獻,換算成善功,換一類丹訣完全沒有問題。可他不是在摘星樓麽?長達一年的修行時間,包括十八天的摘星主樓修行資格,卻也是一個消耗的大頭。仔細算算,這樣的待遇,說不定還有宗門附加的福利在。


    他拿出善功牌子,果然,上麵顯示的是一個少得可憐的數目。


    餘慈眨眨眼,忽地對何清躬身道:“請仙長指點。”


    何清既然這麽說,肯定是有主意的。她也沒有故作姿態的習慣,略一點頭,便道:“我傳授給你的歸虛參合法與大夢陰陽法,近日可有習練?”


    餘慈呃了一聲,有些尷尬。實話實說,因為全身心都放在祭煉之上,他已經快把這個法門給忘掉了,不過迴頭一想,他又覺得不對。


    當初夢微給他的信箋,上麵論述正反、陰陽、動靜之道時,給出的定義是“道門最原初、最樸素的法度”,這也是他心內虛空結構的理論根基之一,所以應該說“陰陽之道早已經印入心內虛空深處,無分彼此”才對。


    道理確是這樣,餘慈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用這理論迴應了。


    何清就看他一眼,倒是沒有生氣:“你能明白此項,省了我許多口舌。不錯,天下道門論及陰陽,總是著眼在其原初、簡單、根本的特質上,這並非陳詞濫調,而是確鑿的天地之理。


    “正因為其‘原初’之根本特質,世間萬物,無不可用陰陽論述之、描繪之、乃至推演之。你已經有了基礎,今日我便傳你‘陰陽化生’之術,在自身根基上,可推演前路成敗,使修行之術從無到有、漸次完備。


    “當然,以你的能耐,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可能‘無有生有’,創出真正屬於自己的法門,但以之為印證,仍可省去不少力氣。”


    餘慈一喜,就要躬身道謝,卻聽何清道:


    “慢來,這一門法訣不是白給你的,我們要商議一個條件。”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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