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玄黃。


    餘慈幾乎是立刻做出了判斷,這幕情形和那位描述的何其相像,餘慈隻覺得這片天地的血殺之氣已經變成了燃燒的火油,燒灼著他的皮膚,就算他全力防禦,也有絲絲縷縷鑽進來,變成比前麵的“墨汁”還要霸道十倍的毒素,焚經斷脈,更滲透到五髒六腑之中。


    這就是血殺之氣的威力,也是失去神智的玄黃以本能驅動的恐怖力量。除了對肉身的侵蝕之外,在神魂層麵,也有著極強的壓力,那感覺就像是重器門首領施展的“十方絕獄撼鬼神法”,強度更在其之上,隻是比之略差幾分針對性罷了。


    那位曾說過,以餘慈止前的狀態,接近玄黃殺劍一裏範圍,就是個“死”字。現在看來,怕還是客氣了。餘慈覺得,就在這裏,再呆上一時片刻,他就可能倒斃當場。


    至於玄黃殺劍的位置,保守估計,也在二十裏以外。


    餘慈遙望那邊的天地交界處,麵有憂色。他感覺得到,玄黃現在的狀態無論如何都稱不上好。就像是一個發癲的瘋子,肆無忌憚地發泄,但越是如此,就越朝著深淵滑落。


    站起身,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兒,餘慈有些煩躁。他身後不遠就是虛空裂隙,扭曲的光影中,狹長的裂口隱約可見,不過眼下那裏卻非常安靜,沒有任何人從其中經過。看著那邊,他咒了一聲:


    “關鍵時候,跑哪去了?”


    他再怎麽抱怨,那一位也沒有再出現。


    餘慈咬了咬牙,向前邁步,可沒走出十尺,一波比先前更激十倍的劍嘯聲,充斥了血色天地。其威勢之強,已經顯化為一圈實質的血潮,以二十裏外玄黃殺劍為中心,向四麵八方擴散。速度之快,幾乎是餘慈剛剛看到,血潮已經近在咫尺。


    “你娘!”


    這時候餘慈也顧不得風度之類,抱頭趴在地上,隻覺得頭皮發炸,強勁的衝擊唿嘯而過,護體真煞搖蕩幾下,便自崩潰。還好餘慈及時放出劍氣,展開無瑕劍圈的心法,才把衝擊餘波消減。


    衝擊過後,血色天地間還響著尖銳的嘶嘯,充斥耳鼓,恍惚中盡是“殺,殺,殺”的強音。


    餘慈抬頭,他發現這片天地受血潮的渲染,紅黑濁色又濃烈許多,而且這一迴,那顏色已經不滿足於這等範圍,洶湧的血潮衝擊,竟然漫過了虛空裂隙,視空間屏障如無物,向虛空深處蔓延。


    “別開玩笑!”餘慈不自覺伸手,想把血潮拉迴來。這當然是個妄想,所以伸了半截,就僵在那裏。現在誰也不可能挽迴局麵了,衝破了空間屏障的血殺之氣,就等於是黑暗中最奪目的火光,向周邊所有人宣告它的存在。


    “那個什麽家夥,你那點兒‘閑事兒’還沒辦完嗎?”


    仰天怒吼一聲,餘慈不出預料地沒有收到任何迴音。但卻不再耽擱了,餘音未絕,他已經邁開步子,向著二十裏外狂奔。


    一波波血潮撲麵而來,濃烈的血殺之氣燃燒著、咆哮著,從他耳畔刮過,當真是“刮麵如刀”,餘慈咬牙忍著,沒有任何減速。


    白首如新,傾蓋如故。


    餘慈不想把他和玄黃的關係拔得太高,不過,當那家夥把他誆進歸來莊那一刻起,他們的交情自然就與眾不同。所謂“投桃報李”,正是玄黃和餘慈先後所做的這些。


    距離不斷拉近,血潮的壓力更為強盛之餘,也愈發地大氣磅礴。玄黃殺劍確實有這樣的氣派,血色天地已經開始抖動,不是承受不住劍壓,而是彼此的血殺之氣勾連、共鳴,排斥一切與之相異的存在。


    當餘慈邁過了十裏的界限,他忽然就覺得前方的壓力提升了數個層級,令他舉步維艱。這個時候,就連無瑕劍圈也不頂用了。


    不能停……停下怕就要給拍迴去!


    餘慈呲牙咧嘴,硬頂著不退,衣物都被熾烈的血殺之氣烤得酥了,身上更是被強壓擠迫得血紅一片,細小的血管已經迸裂開來。


    偏在此時,他耳中忽地滲入雜音:


    “好劍,真是好劍!”


    餘慈心中一凜,心神不可避免地受擾,一個踉蹌,身體便被血潮拍飛了近百丈,多虧中間撞地時反應迅速,將手中利劍深插進土層中,才沒有前功盡棄,但剛剛調理得差不多的傷勢,又暗中給他一記狠的,頂得一口心頭血嗆進喉嚨裏,難過極了。


    他半伏在地上,扭頭去看。撲天蓋地的血潮中,他其實也看不清遠方的景物,不過那人的笑聲卻是肆無忌憚地傳遞過來:“道爺我終於要轉運了,如此劍器,不是仙家之刑器,就是魔道的殺胚,好,好!”


    “好你個蛋蛋……”


    餘慈暗罵一聲,但也知道,自己怕是被這突然蹦出來的家夥無視了。更讓他不爽的是,就算他和玄黃殺劍離得更近些,但那人的表現也太輕鬆了些,他就感覺到,對方的位置是天空中,可比他這恨不能手足並用的還要來得從容。


    如此修為,是不是不太對勁?


    正疑惑間,澎湃的血潮轟響中,又有一個聲音響起來:“七傷老兒,你莫要貪心不足,如此劍器,豈是你這個孤魂野鬼消受得了的?你若知機,就還去做你剪徑的買賣,那些還丹小輩也夠你吃的……”


    餘慈腦子裏一響,忽地明悟:來人原來不是還丹修為!


    步虛?真人?想想還是前者更有可能,畢竟後者已經是長生中人,層次非同尋常,又有度劫的考量,不太可能去做那些剪徑強梁的活計。倒是某些步虛修士,眼饞劍園遺寶,會在劍園盛會結束的那段時間到附近來,有原則的就做些買賣,沒人品的幹脆下手強搶,這也是每年都有保留節目。


    當然,關鍵不是這個。餘慈能夠在界河中見到這二人,隻證明一件事:劍園的封禁徹底崩潰了!


    所以這兩個步虛修士才能一路暢通無阻,直闖入界河中來。而在他們後麵,不知還有多少本就虎視眈眈的強者,蜂擁而入。


    餘慈抿住嘴唇,一時不知該如何打算。也在此刻,鋪天蓋地的血潮又有變化。


    不管多麽強大的力量,都要遵循天道法理,有波峰就有波穀。前麵的大潮衝擊肆虐已久,自然步入了衰退階段。餘慈隻覺得身上一輕,周身氣機自然抬頭,錚地一聲響,深插進土層的利劍彈出來,刺破前方漸褪的血潮,帶著餘慈向前飆射,轉眼就是兩裏路過去。


    餘慈的動作當然瞞不過人,不過兩個步虛修士都沒把他當迴事兒——畢竟隻是還丹初階的水準,對他們來說,也就是揮揮手,就能打滅。


    等他們唇槍舌箭一番,覺得嘴巴解決不了問題,再開始對峙,並試圖搶奪先手的時候,餘慈已經硬闖入了距離玄黃殺劍僅三裏的範圍內,速度竟然還在提升。


    這時那兩個步虛修士才發覺不對,餘慈馭劍之精妙淩厲,絕非尋常還丹初階可比。而且玄黃殺劍的血殺之氣雖已退潮,但強勁的精神衝擊仍在,餘慈竟然視之如無物,這也是值得重視之處。


    七傷道人怒哼一聲,不知用了什麽手法,數道勁矢般的氣流破空而至,雖說中途遭血殺之氣磨損甚多,卻也依舊淩厲非凡。餘慈見機甚快,劍光化霧,堪堪避過,隨後就站住了身形,不再上前。


    “小子總算不太笨……唔?”


    七傷道人忽地一怔,他看到餘慈雖是不再前行,卻是轉過身來,持劍作勢,鋒利的劍刃微微上揚,竟是指向了這邊。他還沒反應過來,遠方就傳來了嘲弄的大笑聲: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七傷老兒,你這事兒可做得岔了。”


    到現在為止,兩人或許換了個眼光,卻仍沒有人把餘慈視為威脅,最多隻是把他當作刺激彼此的“道具”。也對,在劍園層麵上,這兩位確實有藐視絕大部分與會者的資格。


    對方的心思,餘慈洞若觀火。他的心湖卻無比澄澈,無憂無怒,同時有那麽一係列符紋分形從中遊過,隨即組合成型。


    七大關鍵分形,六十四個竅眼。


    這就是餘慈在心中凝成的符籙。但他沒有將此符顯化出來的意思,而是沉入心神,逐分逐毫地把握深蘊在其中的符意……


    不,是劍意!


    身後三裏,有殷殷劍鳴,轉眼鳴聲如潮,拍天撼地!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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