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否可以麵見窟主,親口向他詢問?”餘慈的話音非常柔和。


    鐵闌沉默了半晌,餘慈覺得他應該是通過某種秘法和沉劍窟主人聯係,然後,鐵闌搖了搖頭:“主人現在不克分身,但讓我轉告,在劍仙秘境,客人是有緣人。”


    “有緣人?”看著鐵闌退出去,餘慈麵色不動,這含糊的言語,隻在他心頭繚繞片刻,就消散了。以沉劍窟主人的性情,說的話不可不信,但若是盡信,怕是也沒有好下場。


    隻有一點可以肯定,沉劍窟主人確實對他持有一定程度的關注,現在想來,這份關注應該是源自於他強行凝成上洞真霄辰光感應神雷符之時,對方需要具備符法造詣的修士,想必不虛,但是否真的去解開那三道符印,尚未可知。


    餘慈思索片刻,隻覺得以前所想的那些可能,早被現實拆得零零落落,反而讓腦子更混亂,幹脆不再多想。缺乏足夠的消息參考,想什麽都是胡思亂想,但困居在這顯化飛舟之中,又到哪兒去收集消息去?


    歎了口氣,餘慈盤坐在床上,調運氣息,欲使心神安定。哪知平時能輕鬆做到的事情,此時卻總差一點兒。


    難道是沉劍窟主人重施故伎,又來窺視於他?念頭初生,餘慈又將其揮滅,感覺中還是有些不一樣的,依稀像是有什麽訊息在靈台跳動,一直讓他分心,這訊息的來路很是熟悉,但也太過微弱,好像隔了一層,又距離很遠的樣子。


    餘慈心湖中驀地浮現出魚龍的影像。


    當然,不是心內虛空的神通外相,而是極遠處的“小家夥”……真的很遠!


    餘慈對沉劍窟主人心懷顧慮,一直把“小家夥”放在線路複雜的岩洞中,而顯化飛舟走得幹脆,當然無法收迴,現在應該還在沉劍窟中。隻是那沉劍窟主人說過,到劍仙秘境有四千裏路,飛舟需要行駛一個時辰,算算時間,起碼一刻鍾已過,他們一行人怎麽也走了有三四百裏的路程了,“小家夥”在那邊的反應時時都在變弱,卻依然存在。


    “神意星芒的作用不是局限在五十裏麽?”


    餘慈又驚又喜,自開發出照神銅鑒的異力以來,五十裏的限製一直存在。有照神圖時是如此,照神圖消失後,更無長進,卻不想在今日,驟然突破。


    思來想去,今日與往日之變化,不外乎成就生死符、凝成真符種子、取來虛空鏡盤和那《無量虛空神照法典》幾項。後兩者雖是與之緊密相關,卻還未從中得到好處,那麽,應該就是生死符或真符種子——也就是修為上的突破,方導致此一變化。


    “果然,一切神通異力,惟有根基穩了、修為到了,方能見得效用。”


    餘慈按下心中喜意,同時也按下拿出照神銅鑒和虛空鏡盤等物以深研的念頭。他對沉劍窟主人那暗處的窺伺手段仍然警惕,不願旁生枝節,隻是沉潛心思,將注意力集中到心頭那點兒感應上去,把握其中變化。


    但不得不說,在相隔數百裏路、距離更在不斷拉大的情況下,這份感應也隻能是感應而已,要如以前那樣,下達命令,又或取其六識感應為己用,卻是辦不到。餘慈也隻能小心加持神魂力量,盡力維持這脆弱的聯係。


    如此做了半晌,他發現,這種情況下,消耗的精力遠超以往,倒似在不停地畫符作法一般。由此他又想到了今日所得:“如此神通,想必是有特殊的使用手段,八成《無量虛空神照法典》中有所記載,可惜一時片刻難以解析……”


    想想那蜃影玉簡中,如墜妖魔之淵的撼神之力,餘慈忌憚之餘,也有幾分向往:“待迴到宗門,不妨交給朱老先生等幾位大能瞧一瞧,或有參悟之法。”


    說起來,一部《無量虛空神照法典》的摹本,其價值已不在劍園內任何寶物之下,尤其是知道朱老先生的身世之後,餘慈覺得,老人家應該會很開心。當然,私藏的念頭他也動過,但和這足以贏得宗門賞識的作為相比,格局未免太過狹隘。


    終於,在相隔約千裏以外的距離後,心頭那點兒聯係越來越弱,終於斷去。餘慈已經很滿足了,將這極限處的感覺記住,又取出一顆山門的養神丹丸服下,很快入定。


    一段時間養精蓄銳之後,餘慈自然醒來,雖然飛舟是一如既往地平穩,但通過微妙的體感,餘慈還是覺得,飛舟應該是已經停下來了。


    他起身出了艙室,去那個四壁透明的小廳。半途卻碰到了前來知會他的鐵闌,一人一鬼便一起進去。視線穿過透明的艙壁,餘慈果然見到,外間的土石結構已經相對穩定,飛舟應該是駐留在地下某處,不知沉劍窟主人又在謀劃什麽。


    此時小廳中人倒是不多,餘慈還都認識。比較醒目的就是那文式非和帝天羅、帝舍三人聚在一處,而且,他們中間還有一道刺眼的血色人影,此時,文式非正將手探入血影腦際,場麵詭異絕倫。


    餘慈進來的動靜也讓三人迴眸,彼此目光一觸,餘慈自然看不出什麽善意,便是那文式非也拿出古怪的眼神,在他身上打量。


    “同出魔門,沆瀣一氣。”


    餘慈下了評語,目光轉移。廳內還有四個散修,此時應該是抱了團,聚在一起,離文式非三人遠遠的,餘慈視線一掃而過,最終停留在另一處角落陰影中,那個黑袍遮身的女修身上。


    這裏能說幾句話的,也就是這位了。餘慈走過去,離得近些,卻是訝然。香奴身上氣機有些異處,便如他在顯化廳時所感覺的一樣,顯得太緊繃了些,好像隨時都會出手殺人。現在的情況確實危險,但看這位,也不是初出茅廬的雛兒,怎麽如此按捺不住?


    還未明白是怎麽迴事兒,警兆一閃,餘慈迴頭,迎麵正碰上文式非那令人心中不快的笑容。


    “這一位,姓甚名誰?”語氣殊不客氣,有種居高臨下的味道。


    要知剛才沉劍窟主人一番作態,把殿堂內所有通神修士,包括大部分還丹初階的修士都一掃而空,這裏除了餘慈之外,修為最低的是個在南方修行的散修,但也有還丹中階的水準。相比之下,餘慈實在是修為最低的一個,這還是餘慈結成了真符種子,不了解內情的人,隻以為他是定鼎樞機的修為,否則,情形還要更加不堪。


    餘慈卻不懼他,也沒有正麵迴應,隻向帝天羅那邊點點下巴:“打殺王和光魔宗的兩位關係不錯,就沒有多問一句?”


    文式非說不上醜陋,但卻很惹人嫌的麵孔又湊近了些:


    “你是半山島的?”


    感覺到旁邊香奴古怪的眼神,餘慈就笑。確實,和帝天羅他們交手以來,那兩位一直被他的真符種子和劍技所惑,到如今都還誤會他的身份。算起來,文式非也應該和他打過照麵,但當時這人的精力全放在和華西峰較勁兒上,對離塵宗隊列中央的通神弟子不可能分心旁顧。


    廳中唯一知道他身份的,隻有香奴一人,但看起來雙方關係並不融洽,這信息也就還存在肚子裏。唔,還有一個已化為血影魔物的蕭浮雲,但此人神智全無,更不必說。


    真交手時,有半山島的身份加一層掩護,餘慈並不排斥,但如今正麵對話,若他還遮遮掩掩,未免小家子氣,搖搖頭,他道:“我不是半山島的……”


    “沒關係,別不承認哪。看你和羅刹教的人走在一塊兒,就知道你是最正宗的半山修士了,頗得葉繽女仙真傳哪!”


    文式非的笑容愈發讓人不爽,話中更似有深意。餘慈也從帝舍等人口中聽過類似的說法,但他確實不甚知情,隻覺得其中惡意極重,眸光便是微寒。


    但文式非還沒完,竟就這麽伸手,去拍餘慈的肩膀:“小子,其實你是女人吧?這樣才對得上號啊……”


    這裏麵肯定別有說法,但隻字麵上的意思,已激得餘慈心頭殺意一盛,更不願讓他碰到肩膀,揮手去格對方的手腕。


    眼看雙腕相接,他心頭卻忽生一個念頭:“文式非好大的名頭,如何會這般淺薄?”


    便在此刻,他身上一緊,全身都不能動彈,心頭震動之時,卻見前方文式非也是一般無二,臉色也有些難看,瞬間他就知道,是沉劍窟主人出手了。


    “秘境已在眼前,諸位可準備好了麽?”


    沉劍窟主人低沉的話音響在每個人耳邊:“進入秘境之前,我有一件事說在前麵:我困居劍園不知多少年歲,長生也算,卻隻因為少了一物,一直難以真正成道,那樣東西,就在秘境之中……其餘的物件也就罷了,若是這樁東西由各位中哪個昧下,休怪我辣手無情。”


    文式非雖是被製,卻是反應極快,緊追著問了一句:“窟主隻要那一樣?”


    “哈,那怎可能?”


    沉劍窟主人大笑起來:“秘境之物,有許多類連我也忍不住心動,這些寶物唯有緣者居之,真落在手中,本座也是當仁不讓。”


    他這麽說話,倒也坦白,卻沒有人喜歡。不過緊接著他話鋒一轉:“但若說諸位擔心我下手強搶,卻是杞人憂天了。且不說本座還未下作到那種地步,真入了秘境,你們便知道,那裏早被人用劍劈碎了虛空,藏寶地也是支離破碎,用咫尺天涯形容,最是恰當。若你們真有緣進去,得到寶物,受人幹擾的可能性,少之又少。運氣好的,或可大發利市……”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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