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主人?”


    餘慈早有所覺,也不吃驚,同樣也沒有給帶開注意,他的九曜龍淵劍符就封在照神銅鑒中,此時隱而不發,然而劍意早將鐵闌鎖定,隨時都能迸發殺機。


    “我以前不知道,原來貴主人還有窺人隱私的愛好。”


    餘慈這是想到鐵闌前麵一些話。此人連他們入洞的前後順序都能說明白,顯然是對局麵有著非常清晰的把握。畢竟,他有照神銅鑒,別人也可能有類似的寶貝或法門,這樣,那個“主人”能知道他畫成上洞真霄辰光感應神雷符,也不算奇事。


    鐵闌明顯沒有“主辱臣死”的覺悟,又或者人家對此根本不在乎,完全沒有拔劍相對的意思。他直接沉默下來,然後用非常正統的方式跪坐在地,模糊的麵孔上,一直灼灼生光的赤目鬼眼也黯淡下去,這模樣,倒似去入定了。


    這老鬼……餘慈一時間哭笑不得,這家夥是擺出了相陪的架勢,要說除了未曾預先告知,便將他引到這裏來之外,此人倒是禮數周到,軟硬兼施的手段,也算爐火純青。


    惹惱了爺爺,一記神雷轟垮你這鬼地方。


    這樣的話,餘慈終究沒說出來,倒不是說忌憚什麽,而是怕說出來丟了人。他已看出來,在這爬滿了整個洞窟的符紋分形結構中,有不少都是守禦性質。若這符陣現在還在運轉中,將這些玩意兒統合在一起,即便不能說是堅比金鋼,但怎麽也不會差了,再加上岩石土層導電迅速,上洞真霄辰光感應神雷再強,也未必能收到效果。


    餘慈可不是死撐著臉麵不放的蠢人,迄今為止,鐵闌的“主人”仍未有太過惡意的手段,但觀其能夠在劍園中經營這沉劍窟,又掌馭鐵闌這樣有道行的劍鬼,想必也是了不起的人物,現在與之撕破臉,殊為不智,而且他也看看,這個“主人”打的是什麽主意。


    嘿地笑了一聲,餘慈再不看鐵闌一眼,隻是站在洞窟中央,稍一定神,舉目向上望去。這完全封閉的地方,也不知是用什麽來照明,光芒充斥每一寸空間,又找不到半點兒光源,極具巧思。


    餘慈找中央符文,是因世上符法,構符原則統一,結構也大同小異,不管多麽複雜的符籙、又或是整合符籙的符陣都是一樣。所以餘慈第一眼看的就是中央天頂處,將那邊核心圖文稍做了解後,又低頭看正下方的符紋,以對應解析,立體的符陣,其布置、解構大約都是如此。


    “這是個封禁符陣吧。”餘慈迴頭去問鐵闌,那邊卻是全無迴應。


    餘慈也不在意,慢慢移轉目光,從核心地帶往外去。


    其實鐵闌並非全無反應,它一直在觀察眼前年輕修士的一舉一動。它和其他劍鬼一樣,也是劍園中怨靈戾氣,揉合先天庚金之氣所化,唯一不同的是,他在渾渾噩噩遊蕩劍園數萬年後,機緣巧合,獲得一件寶物,壓下天生戾氣,經過千百年醞釀,生了靈智,由此也入了沉劍窟主人的法眼,收他在座下為仆,傳授鬼修之道。


    他靈智成就的時候,也不過數百年,平日裏一心修行,見識也是有限,隻能通過每年劍園開啟這段時間,暗窺進園來的修士,了解外麵的世界。真正與人正麵交流,實在是寥寥無幾,且往往以最後拔劍殺人告終。像現在這樣,純粹對話交鋒,說實話,他是有點兒緊張的,但更多的,還是好奇。ъimiioμ


    餘慈並沒有刻意掩飾心情,相由心生,如今他臉上表情就十分豐富。鐵闌見他先是了然,後又疑惑,接著皺眉苦思,然後又是了然、疑惑,最後變成是冷笑的模樣:


    “狗屁不通!”


    年輕修士毫不客氣的評斷讓鐵闌一時反應不過來,事實上他還在琢磨剛剛餘慈那些古怪的表情變化,愣了很久,幹脆又是閉口不言,這是主人教給他的最穩妥的辦法。


    餘慈淩厲的眼神從劍鬼身上掃過,隨後再度觀看符陣布置,這次隻是大體掃了一眼,卻更加確認心中所想。


    這符陣……他原本以為是包含數千個符籙的符陣,這樣形散意不散,還有說頭,可現在看來,全是狗屁!這根就不是陣,而是一個符籙,是萬千分形全都散開的符籙!


    這算什麽玩意兒?


    符有分形、合形。一個完整的符籙,就是由數個到數百數千個分形組合起來,然後由畫符者貫氣驅動,生就符法靈異。


    一道靈符能夠產生絕妙效果的關鍵,在於竅眼。按照朱老先生的說法,做一道靈符,無論是書寫還是設計,不管是簡單還是複雜,都必須將使“竅竅相通”,就是說各個分形的竅眼必須是全部打通的,以利於靈氣灌注流通,否則就等於失敗,是假符、偽符。說起來,餘慈也算是畫了十多年偽符,標準的假道士。


    而那些超級符雜的符籙,便如眼前,分形以千百計,其中竅眼大大小小甚至破萬,若真是不假思索、按部就班地畫下去,算上元氣消耗和那些繁複筆畫,三五個月也未必能成,而在這裏,就體現出構符的巧思來。


    真正的符法大家,必須是精通貫氣法的,他們殫精竭慮,用盡一切辦法,變更優化符法結構,將盡可能多的“分形竅眼”重疊,三五個、十多個、甚至成百上千個疊在一起,使本來上萬的竅眼,最終簡化到可以接受的數目,至於符法筆畫,則相應刪減,終至形成一道新的更簡單的符籙,而不減其威力。


    當世符法大家切磋比拚,這一手“疊竅合形”的手法,可說是保留節目,每每令觀者如堵,驚佩如見神靈。


    像是朱老先生教授的一部“諸天飛星”符籙,就是典型的經過大師手筆簡化的上品。竅眼最高不過三十六個,但其威能比之那些動轍百十個竅眼的複雜符籙毫不遜色,構符之精、結符之速更是遠遠過之。而餘慈在結成生死符的時候,也借用了“疊竅合形”的思路,當然,他對貫氣法的理解,和大師層次差了十萬八千裏,隻是略有雛形而已。


    以上這些,才是一道靈符所應有的狀態,是需要一定讀符水準才能理解的高妙之法。可看看這裏的玩意兒,數千個分形零零落落,分布在天頂、地麵、四壁之上,全無規律,內裏竅眼數以萬計!


    看似複雜深奧了,可落在稍稍懂得符法的人眼中便知道,這樣情況,也隻有師傅教徒弟的時侯,才會如此一個個分形地拆開,講解。若是把符這麽畫法,不說要畫多久,隻說催運起來,其竅竅相通所需的靈氣,足以瞬間吸幹一個已證長生的大高手——這確是符沒錯,是催命符!


    餘慈抱臂胸前,斜睨老鬼:“你們是不是故意耍我來著?”


    這種狗屁不通的符形中,能找出什麽機緣?即使餘慈沒有真把這個機緣當迴事兒,可也絕沒有讓人耍弄的興趣。


    對此,鐵闌依舊保持沉默——他是真的不知道。


    餘慈不清楚“老鬼”的心理狀態,但見它這模樣,也不願再浪費力氣。便也盤膝坐地,搬運周天,一方麵展現是不合作的態度,另一方麵,也在調理心情。


    其實,若他真要強行離開,現在應該可以辦到。既然四壁刻畫的不是符陣,且又是這樣幾乎不可能催動的符籙,餘慈甚至不用動用感應神雷,一個遁術也就出去了。


    可是,某個微妙的情緒影響著他的判斷,讓他選擇了保守的態度。


    這已經可以算是某種通靈感應了,修行人對此是相當在乎的。餘慈慢慢地調整心情,直至完全安靜下來,靜則靈台清澈,這是理所當然的,可如今,上麵卻似沾了一點兒灰……


    心中有一個念頭跳出來,讓他悚然而驚:“那個人,還在看著我嗎?”


    當此念頭化為實質,耳畔卻似有人輕哼一聲,隨後他身心都為之一鬆,之前某種隱於幽暗處的壓力就此顯形,隨後又蒸騰起來,轉眼化了個幹淨。


    刹那間,靈台空寂明透,可映萬物,不自覺的,剛剛掃入眼中的那些符紋分形,便如流水般繞過心頭。所謂靜生明、明生智、智生慧、慧則通的道理,其實就是這麽迴事兒。尤其是像餘慈這樣長年修行,已有幾分慧根的修士,真正靜心之後,許多平日裏難以索解的疑問,或可迎刃而解。


    倏乎間他明白了一件事,原來他的抵觸心理也是極大,否則不會刻意遺忘掉這種可能:這沉劍窟主人,怕是要讓他以符法修為,重整這萬千分形,使之真正成符吧!


    餘慈啞然失笑,他覺得這一位或許是得了失心瘋。能將萬千分形統合如一,大概隻有那些真正的符法宗師,才勉可為之,他係統修煉不過幾個月,寄望在他身上,無異於問道於盲。


    況且,他讓我做,我就做了?


    他拂袖而起,正要迴絕,對麵崖壁上,卻是隆聲開一個門戶,與此處照明的截然不同的光華色調透進來。


    鐵闌沒有半點兒驚訝,也起身說話:“客人請往前走,機緣也不隻在此地。”


    怎麽又大方起來?想了想,餘慈也不說話,默默隨它前行,冷眼看著對方究竟是如何打算。


    進入新開的甬道,這裏已見到外露的照明燈火,其呈盤都是蓮花之型,嵌在牆上,十分華美精致。跟著鐵闌走出約兩裏路,眼前卻是出現兩個岔口,老鬼在這裏一停,而更早一些,餘慈已感覺有人從其中一個岔口走出來。


    抬眼一瞧,兩邊都是訝然。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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