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陰.水母飛舟追著西去的太陽飛行,金紅色的霞光鋪在雲層上、山脈中,壯麗卻未免單調。若不是已經得知不久之後便會到達目的地,按這個架勢,餘慈還以為飛舟會一直飛到天盡頭去。


    餘慈所乘坐的飛舟,乃是一件非常巨大的飛行法器,外形看起來和江河湖海中的大船很是相似,長約十餘丈,寬四丈許,立著兩根桅杆,甚至還鋪開了風帆。不過在船身之外,始終張開一層透明的薄膜,遮擋高空罡風。此時飛舟前甲板上,便聚了二十多個人,已占了此次離塵宗參加劍園盛會總人數四十人的一半。


    劍園盛會,離塵宗可說是主家,安排弟子總要從容一些。道德、戒律、學理、實證四部每部都有十人的名額,也就是那祭劍牌。不過,除了實證部是以劍術對決搶牌子之外,其他各部都是按照平日裏的表現,指派名額,所出的也都是一時俊彥。


    餘慈在船上呆了也有五天時間,卻是一門心思祭煉那一條金綠宮絛,極少出門,因此,有許多人還不認識。此時他便靠著船側木欄,聽李佑為他講解:


    “左邊那位,是戒律部的肖錄。和夢師妹算是同門,那性子……嘖,我也不好說,你隻要記著,見他繞遠點兒就是了。”


    餘慈聞言望去,隻見那肖錄身材偏瘦,臉頰狹長,長得並不好看,隻是神情端重,不苟言笑,眉目間森然如鐵,令人不敢輕侮,倒真有戒律部的味道。此時在他微瞑雙目,自顧自地養神,他身邊的修士都不自覺放低聲音,顯得很是敬畏。


    “比夢師妹還不近人情嗎?”


    餘慈指的是離開宗門之前,他長達二十日的“牢獄之災”,由於沒能及時賠付書錢,按宗門戒律,他終究被提到思過崖麵壁,當時拎他去崖上的就是夢微。餘慈這段時間見到的一直是夢師姐可親可敬的一麵,倒是差點兒忘了這位令李佑這樣飛揚跳脫的人物都戰戰兢兢的本事,現在倒好,隻此一迴,便再也忘不掉了。


    李佑聽得嘎嘎直樂,就算他和餘慈交情日深,但看著平日裏鐵麵無私的夢師妹對餘慈百般照顧,還是有點兒不平衡的,此時也就毫不掩飾他幸災樂禍的心思。


    再說笑兩句,他又指著一人道:


    “你看,那就是道德部的西峰師兄了。他俗姓華,道號西峰,山門四代弟子中,以他年齡為長,修行已有近兩百年,仍是還丹上階修為。”


    “哦?”餘慈一怔,乍聽來,李佑是說這位西峰師兄資質平平,可仔細品味,又似另有深意。


    “論修為,西峰師兄在四代弟子中或許還排不進前十,然而他卻是山門之中公認的‘厚積第一’!”


    李佑話中頗多讚譽之意,顯然對此人甚是佩服:“西峰師兄修行最是穩重,一步一個腳印,兩百年修行中,有多次機會可以進入步虛境界,卻都被他壓下來,隻將根基築得更牢。故而他一顆太清金液還丹千錘百煉,全無瑕疵,神通自蘊,隻要突破,便會一鳴驚人,正是龍虎交而風雲匯……呃,他過來了。”


    餘慈倒是少見李佑如此推許一個人。一抬頭,果然見有人朝這邊走來。這位師兄道裝打扮,通體上下十分樸素幹淨,身量雄壯,獅鼻闊口,雙目狹長,乍看長相樸實,細看又有威猛之氣,待定神打量,又覺得此人威猛中有靜氣,非同俗流,確實不凡。


    “這位是餘師弟嗎?”華西峰主動和他們打招唿,但並沒有刻意擺出可親的麵孔,有點兒就事論事的意思。


    “見過西峰師兄。”餘慈學李佑的稱唿與其見禮。


    華西峰點點頭,目光在他身上略一掃視:“聽說餘師弟修煉的是解良師叔所創的‘玄元根本氣法’。”


    餘慈好生奇怪,不知這位師兄是什麽意思,但還是點頭確認。


    華西峰又將目光落在他腰間的佩劍上:“可否借劍一觀?”


    餘慈瞥了李佑一眼,見他使來眼色,要他答應,也就一笑解劍,遞了過去。華西峰點頭接過,無聲將利劍抽出半截,又用手指在劍刃上抹了一記,方把劍歸鞘,交還迴來。


    然後,他就在餘慈莫名其妙的目光下,徑自閉目,似乎是在調息。


    這位師兄還真是……特立獨行!餘慈又去看李佑,李佑則見怪不怪,為他解釋道:“西峰師兄是在收集你的氣息特質。那劍園內環境複雜,咱們宗門四十號人,說不定哪個就走失了,隻有西峰師兄‘天地交感神應大/法’,可根據每個人的不同的氣息,追索辯識,千裏範圍之內,無有不中。”


    “竟還有如此奇功?”


    餘慈不由讚歎一聲。此時華西峰也完成了這份氣息采集工作,餘慈已經是他要收集的最後一人了。因此便留下來說了會兒話,餘慈感覺到,這位師兄確實是個極穩重的人,看上去少言寡語,大部分時間都任由李佑瞎侃,然而中間偶爾說一句話,卻是無有不中,頗有畫龍點晴之妙。


    夕陽已經沉在地平線下半截,太陰.水母飛舟正進行最後的角度調校,同時有下降的趨勢。


    “到了嗎?”餘慈問道。


    “還有一段距離,不過在這裏可以看到劍園的部分麵貌。喏,在那兒!”


    李佑停止和華西峰閑聊,為餘慈指明方向。順著他的手指遠眺,餘慈輕“喔”了一聲,他看到了,在夕陽抹紅的視界中,滔滔雲層之上,有一片顏色與眾不同之地。


    那是一片黯淡的灰色雲層,在夕陽的光芒中倔強地保留著它的原色,仔細去看,餘慈還能見到上麵偶爾翻滾的巨大氣泡,似乎下方有種什麽力量沸騰鼓蕩。


    “那是劍園開啟在即,園內劍意已撕裂虛空,形之於外,當然,與之相伴的,是巨量的死氣,很憋悶的……除了少數人,誰在那裏麵,也很難保持一個好心情。”


    李佑用過來人的語氣為餘慈講解。


    這時候,之前還在艙室中的修士紛紛出來,前甲板一下子變得擁擠許多。餘慈看到,張衍正打著嗬欠往這邊走,裏麵還有很多熟人,實證部的黎洪、王九不必說,他還看到當日在棋枰峰上,接他去見朱老先生的趙甫師兄。


    現在他已知道了,那位師兄是學理部四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其地位和實證部的周鈺,身邊的華西峰相比,也遜色不了太多,這還是他向來低調的緣故。


    餘慈算了算,前甲板上,隻還丹修士已經有十五位,還包括華西峰、肖錄、趙甫、黎洪、王九這樣還丹上階的強者。其餘人等則至少也是通神上階的水準,也就是說,隻前甲板上這些人,已經超過了絕壁城戰力的總和,推平絕壁城絕無懸念。


    而這些,還隻是山門四代弟子,甚至是四代弟子中的一小部分。離塵宗這等曆經數劫而不倒的大宗派,其實力當真是可畏可怖。


    但這些人,相對於劍園附近,來自五湖四海數以千計的劍修,又頗顯渺小。餘慈已經看到了,在那灰色的雲層左右,有數道劍光來迴飛掠,偶爾穿插進去,似乎在體會其中奔流的劍意和死氣,為隨後的盛會做最後的準備。


    那些可都是還丹修士。


    “在園中多尋機緣,少和人較勁兒。”張衍走到他身邊,輕聲提醒,“這一迴,三山五嶽的強手來得特別多。”


    他有句話在心中沒說出來:在劍園裏,除了還丹修士,其他人也實在難有作為。


    未等餘慈迴應,眾人身上都是一輕,太陰.水母飛舟已經找好了地點,往雲層下方急降。


    層層水汽在眼前掠過,眾修士眼前一暗又一亮,已是穿透了雲層。此時下方地域有山體遮擋,早該入夜,然而在破開雲層的一瞬間,眾修士的眼睛幾乎要被那漫天光彩給映得花了。


    方圓百裏的地麵上,千百堆篝火熊熊燃燒,上空有劍光飛掠,下方有人揮劍自娛,或大聲爭執,或高聲談笑,間有劍氣嘶嘯,氣爆轟鳴,熱鬧又喧囂。


    這就是劍園盛會。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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