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這幾天你一直和張師兄混在一起?”


    “嗯。”


    “他主動去找你的?”


    “嗯。”


    “天天比劍?”


    “嗯。”


    “照哇,你怎麽做到的?”


    “誰知道?”


    餘慈被李佑堵住盤問,坐在椅子上動彈不得,一臉無奈。兩人的聲音已經壓得很低了,但相對於周圍安靜的環境,還是顯得有些喧囂,使得經過的修士都用很古怪的眼神看過來。


    之所以是這樣的態度,是因為這裏是靈霄閣!


    這時李佑還不放過他,湊上去問道:“說說嘛,至少讓我明白,張師兄哪兒來的這麽大的勁頭,以前他十年練劍時間加起來,也比不過這幾日……”


    餘慈心中叫一聲“娘”,指向旁邊那個正垂頭瞌睡的人物,正是張衍。他苦笑道:“張師兄就在這裏,李師兄你想弄明白,何必舍近求遠?”


    “不帶這樣的啊!”


    李佑大為不滿:“咱們的交情可是比老張那邊強多了,喜新厭舊也不能太明顯不是?”


    不過以他的飛揚跳脫,說這話的時候,也把聲音放得更低,免得把張衍給惹醒了。其實李佑雖是剛剛定鼎樞機,比不得張衍資深,但二人境界類似,且後者蹉跎數十年,真打起來,也是勝負難料。


    隻是張衍現在的精神狀態很古怪。憑著還丹修士的靈覺,李佑覺得,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越是這樣,他心中的好奇心越重。他不明白,餘慈究竟是使了什麽手段,能讓張衍這樣幾乎不可救藥的人物,鐵樹開花、枯木逢春、老蚌生珠……呸呸呸!


    李佑胡思亂想的時候,腳步聲響起來。


    兩人都從中聽出來者的身份,一時都是噤聲,且都站起身來,便連一直縮在角落裏打瞌睡的張衍,都睜開眼睛。


    一位須發花白,身材瘦小的老人慢吞吞地從旁邊高高的書架中間走過來,徑直到他們前麵擺放的桌台前坐了,眼角都沒掃他們一下。


    餘慈和李佑對視苦笑,末了還是由餘慈上前一步,行禮道:“朱老先生。”


    這迴餘慈拿出寶貴的修行時間至靈霄閣,自然不是來陪李佑聊天,而是來賠禮道歉的。


    他那天和張衍比劍,讓居室遭了一場劫難,裏麵的物品盡被劍氣粉碎,那一部《入化劍經通論》也在其中。這部經卷乃是他進入法天秘界閉關之前,從靈霄閣借出來。以他外室弟子的身份,能從靈霄閣借書出來,且是這種大部頭的著作,全是憑了朱老先生贈給他的玉板。沒想到入手沒幾天,便給毀掉。不來賠罪,又能如何?


    朱老先生雖不理他們,但也看不出有多麽生氣,隻是隨手翻閱桌上的紀錄,餘慈便趁這個機會,把前因後果解釋一遍,又誠懇致歉,願聽從朱老先生發落。


    對此,朱老先生倒是輕描淡寫:“一部《入化劍經通論》,又不是孤本,也算不得什麽。既然你在實證部,便用善功來償吧。這部書可值善功一萬五千,你交上就是。”


    “呃……”


    餘慈看出來朱老先生確實不在乎一部書的損失,也沒有刻意為難他,但越是這樣,他越尷尬。一萬五千善功是什麽概念?宗門一等一的丹法《太清金液神丹訣》,在善功榜上也就是一萬善功而已。


    當然,這種級數的善功數量對山門精英弟子來說,並非是什麽不可觸及的大數目,隻要常去同德堂,接一些相對高難度的善功消息,攢個十年八年,也就是了。可要餘慈現在拿出來……


    朱老先生並不知道他隨口一句話給餘慈造成了多麽大的困擾,很快就換了一個話題:“我要你為含章法會準備,準備得如何了?”


    餘慈還在為那一萬五千善功的數目頭痛,聞言愣了愣才迴過神來,又和李佑對視一眼,方道:“弟子深知自家位卑人輕,資曆淺薄,正準備去劍園曆練,積累些名聲,不至於丟您老的麵子。”


    “哦,那我還要多謝你了。”


    朱老先生輕拈花白的胡須,臉上似笑非笑:“劍園,嘿嘿,你就這麽肯定,去一趟劍園就能保住我的麵子?”


    “這個……”


    餘慈不知朱老先生話中之意,方一遲疑,便又聽老人道:“含章法會約略在年底,劍園開啟則是十一月份,若是一切順利也就罷了,稍有個意外疏忽,你可未必能趕得上。”


    “弟子必然謹慎。”餘慈應了一句。


    “謹慎當然是好,我舉薦你去沒有問題,你有了名聲,也更好結交朋友。但有一點你是否想到了:含章法會雖是個清淨所在,總也有切磋交流,你去了,拿什麽去和別人切磋?論經問道?闡義談玄?又或者……討論怎麽拔劍殺人麽?”


    餘慈啞然,這時他才發現,原來這位老先生對他前去劍園,甚至是修煉劍術,似乎頗有些不滿?


    他瞥了李佑一眼,要說此途徑,可是旁邊這位大力支持的。李佑臉上果然有些尷尬,但更多的還是不服氣,便嘟噥道:“能在劍園裏走一遭出來,誰敢輕視了?”


    “所以你們實證部每每在含章法會上丟人現眼!”


    朱老先生當真是一點兒都不客氣,他冷瞥了李佑一眼:“論影響,劍園吸引全天下的劍修前來,在裏麵稍有個動作,揚名立萬確實容易,小含章法會比之差了不少。可是,那小含章法會上,專門為三十年後的高級別法會準備的‘預位’名額,劍園可給得出麽?”


    李佑當即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見他模樣古怪,餘慈也是奇怪:“什麽是‘預位’?”


    “所謂‘預位’就是給你在最高級別的含章法會上留位子”


    迴答他的是一直窩在角落裏的張衍,他抬起臉,聲音難得有點兒氣力:“這個餘師弟應該爭取一下,小含章法會每四年舉辦一次,每次均提出三個、總計三十個名額遞交上去,一旦成功,就在全修行界級別的含章法會上掛了號,,成為‘三千英傑’之一,也就是修行界萬眾矚目的後起之秀,自然就是宗門核心弟子……是這樣!”


    他和李佑一起恍然大悟:“這倒是個登堂入室的捷徑!”


    餘慈心頭也是一跳,朱老先生的用心就是這個嗎?從外門弟子一躍成為入室弟子,從此長居山門……這可是個天大的人情啊!


    朱老先生對他們的判斷不置可否,倒是盯著張衍看了半天,方道:“你爛賭的習性已入膏肓,心魔根植,永無驅除的可能。我原本以為你這輩子完了,卻沒想到你還有這死中求活的一招……賭到頭來,終於要壓上自家性命了?”


    張衍微微一笑:“原來就有考慮,隻不過沒有確切的路子,在此還要多謝餘師弟的指點。”


    “你們說的,什麽跟什麽啊?”李佑大唿小叫,姿態誇張,不過是要借此問個明白而已。


    此時,有一道清柔平靜的聲音響在他們耳邊:“張師兄重現生機,可喜可賀。”


    張衍一迴頭,便咧嘴而笑:“確實可喜,至少換了賭法之後,以後夢師妹要抓我麵壁,也不是那容易了。”


    說話的正是夢微,她不知何時到了這裏,仍是一身玄黑道袍,手持拂塵,緩步走近,向眾人團團一禮,禮數周到。最後才對朱老先生說:“按先生吩咐,取了此物來。”


    說著,她便從儲物指環中拿出一樣圓盤狀的東西,交到朱老先生手中,未等人們看清那是什麽,她又轉臉,目注張衍道:“生機固然可喜,然而張師兄放棄玄門正宗,改以心魔精進,我是不讚同的。”


    張衍打了個哈哈:“求同存異罷了。”


    他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幹脆站起來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餘師弟,我在萬法秘界等你。”


    看著張衍走出房間,李佑皺起眉頭:“怎麽著,真是心魔精進法?”


    夢微略一點頭:“張師兄已主動向戒律院報備,等諸位師長迴返之後,再行討論。”


    說著,她視線轉向餘慈,秀眉舒展開來:“不管如何,餘師弟能喚迴張師兄的生機,都是一樁功德。”


    餘慈笑了笑,沒有吱聲。


    所謂“心魔精進法”,是一種快速增長修為的法門,它建立在心魔不靖,修為受阻的基礎上。此法與玄門正宗煉氣術不同,非但不及時清理心魔,甚至通過種種方式,引導心魔激發人身潛力,達到突飛猛進的效果。


    “這已不是玄門金丹大道,而是有邪功的特質……這就是張衍轉舵的方向嗎?”


    迴頭一定要問個清楚!


    餘慈剛有了決定,那邊朱老先生又把話題扯了迴來:


    “不說這些題外話。餘慈,你可認得這是什麽東西?”


    最先說“題外話”的人物不就是你嗎?餘慈腹誹一句,但還是定睛看去,隻一眼,他就“嗬”地一下叫出了聲:


    “符盤!”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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