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餘慈做出反應,洪千秋又覺得自己反應過激,撓撓滿頭亂發,嘿然一笑,又對著那灰白長須的道士說話:“都輸了你還呆著幹嗎?下去緩口氣,十天後再來!”


    那道士也知道自己撿迴了一條命,忙收迴手,但又覺得不對,再一摸,才發現他留了多年的長須已從咽喉斷成兩截,簌簌落下。他也是精研劍道之人,見狀便知是餘慈發出的劍氣已近於入微入化的地步,方能斬須而粘連不斷,直到施一個外力,方才斷折。


    實證部最大的優點就是實事求是,道士知道,雖然二人修為差不多,都是通神上階,或許自己還要老辣一些,可對上此等上乘劍術,就算生死相搏,也是他輸麵為大,深深看了餘慈一眼,長歎聲中,再不多言,抱劍一禮,提氣往峰下去了。


    此時在山壁外的虛空中,洪千秋也緩過勁兒來,卻覺得很是有趣,什麽訓斥的話也不必說了,眼睛往山壁上一掃,將周圍形勢盡入眼中,又對餘慈咧嘴笑道:


    “既然祭劍牌到手,師弟就往山下去吧。記著了,既然你有牌子,這半邊山壁上的所有人都能出手搶奪,若你敗了自不必說,牌子肯定是人家的,但若是你著了道,被人盜去搶去這一樣。所以這牌子無論如何都不能塞到儲物指環裏去,也不能丟掉,到山腳你還能拿著,這牌子才真算歸你了……”


    餘慈“哦”了一聲,環目四顧,山嵐霧霾中,看不清周圍的局麵,但從剛才旁觀的情景推斷,此處修士密度不小。還有,剛才瞬間的交鋒雖說他勝得幹淨利落,但必需承認,長須老道的劍術修為非常醇厚,開戰時的“瞳術”也出奇不意,對方隻是敗在對勝敗之機的精微把握上。若是觸天峰上的都是這般人物,想來他下山的路絕不好走。


    當然,餘慈並無懼意,相反,他頗有些躍躍欲試。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有件事不明白。他揚起手中木牌,去問洪千秋:“這祭劍牌是怎麽迴事?”


    “耶?你不知道?”洪千秋滿臉錯愕。


    餘慈很乖地搖頭。


    洪千秋火眼大睜:“你連祭劍牌是什麽都不知道,還來湊什麽熱鬧!”


    餘慈滿臉無辜:“剛剛李佑師兄正想給我講來著,被洪師兄你給打斷了。”


    洪千秋張了張嘴,滿腔的言語都堵在喉嚨裏,最後咕嚕一聲,全咽下去,末了,他也擺出了無辜的嘴臉:“嘖,這種事兒,手中沒牌兒,一切休提,還是等你下了山,把牌子攥緊了再說吧。


    “好啊。”餘慈用最爽快的態度答應下來。


    無論是天裂穀還是絕壁城,他總是麵對實力遠在他之上的人物,腦子裏麵轉的全是以弱勝強、或是死裏求生的算計,稍差一步便有可能萬劫不複,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碰到這樣一批“難度適中”的對手了!


    簡單地說,他手癢!


    ***********


    離塵宗山門高蹈於萬丈虛空之上,卻也有日升月落,光暗移換。光線的變化對洪千秋來說沒什麽差別,可是隨一輪明月破雲而出,他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


    老子這就叫作繭自縛!


    此時此刻,餘慈手中希光劍消去金屬形質,幾乎是貼著對手的頭皮抹去過,發髻飛落,而遠處的洪千秋則幾乎要把自家的亂發給揉碎了。


    這時候,他聽到李佑嘿嘿發笑:“老洪,怎麽樣?”


    洪千秋嘟噥一聲,話裏是什麽意思,連他自己都沒聽清,然後才咧嘴罵道:“這小子,除了玩命兒搏殺,難道就沒別的本事了?”


    “餘師弟練劍走的是野路子,不過那效果是實實在在的……


    李佑笑眯眯地迴應,心情聽起來不錯。不過洪千秋迴頭看的時候,卻見他滿身塵土,衣物多處破損,露出的肌膚上偶有血痕,發髻上甚至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就是在這六七月的天氣裏,都沒有融化。


    見他這狼狽模樣,洪千秋一時心中大爽,但算算時辰,又覺得奇怪。沒道理能撐這麽長時間的。腦子多轉了一圈,才明白過來,便嘖聲道:“王九沒使出大荒劍勢?可讓你了啊!”


    李佑半點兒不惱,因為洪千秋說的就是實情。他點頭道:“九師兄隻一手‘淵冰素雪’劍,已經夠我喝一壺的了,何必再拿出壓霜底的本事?”


    他對王九的稱唿,不像當麵時那麽無禮,對此變化,洪千秋早見慣了,知道這小子就是當麵嘴硬,其實對王九的劍道造詣還是相當佩服的。一笑之際,火炭似的眼珠在李佑身上一轉,又看出問題:


    “嘖,王九也不客氣哈,你的牌子讓他拿去了?”


    “技不如人,如之奈何?”


    李佑掉了句文,又笑眯眯地道:“牌子丟了不要緊,再搶迴來就是。呃,我是說,從別人身上……老戰怎麽樣?”


    “就知道你小子打這種主意!”


    洪千秋撓撓亂發,笑罵一聲,轉眼看到山崖上不緊不慢下移的餘慈,臉皮又皺起來:“阿佑,咱兄弟不說二話,你拉這小子過來,是什麽意思?”


    “怎麽著,餘師弟使劍不入你的法眼?”李佑斜睨他一眼。


    “嘿,霧化劍意……”


    話說半截,見李佑大有深意的表情,便有點兒尷尬,不自覺已改了口:“霧化劍意也不錯,至少那小子使來明快利索,有點兒味道。”


    好吧,他承認,餘慈這小子的劍法,確實不是他最喜歡的那種讓人熱血沸騰的類型,相反的,餘慈使劍,冷得像冰,偏又不是王九那中寒霜飛雪,蒼茫大漠的悲概豪邁,而是直透進人骨子裏的森冷寒徹。


    從餘慈揮出第一劍起,洪千秋從頭看到尾,共見了五場拚殺。僅從時間來看,每一場餘慈都贏得幹淨利落,但細究其過程,便能發現,這小子每次勝出,都是在一線之間——所謂“一線”,不是“勝負一線”,而是“生死一線”!


    也就是說,餘慈每一次勝利,都會和對手一起,在生死線上打一個滾兒,迴迴如此,劍劍如此。即使是洪千秋這般好勇鬥狠的人物,所接受的也是玄門正宗的戰法,又如何見過這等場麵?


    李佑說餘慈是“野路子”,又何止是“野”,分明是狠、是毒,是辣、是荒唐!.Ъimiξou


    可一路看下來,洪千秋又覺得這是一連串無以倫比的刺激,原本在他看來不值一提的戰鬥層次,因為這獨特的劍法,時時刻刻都扣人心弦,一路看下來,他竟是不自覺冒了一身冷汗!


    越是迴想,洪千秋越覺得自己剛才的評論太綿了,說不得又一擊掌:“他怎麽想出這種劍法來的?真他娘的有才、有膽、有氣魄!”


    李佑聽得便笑,將目光投向那邊山壁,一時也有點兒走神。其實他也是頭一迴見餘慈這般使劍,以前那些道聽途說的消息,總不如實例來得生動。


    仔細想了想,李佑覺得以前拍腦袋想出的計劃,應該修改一下:“喂,老洪,你不覺得以餘師弟的風格,不適合在這裏……”


    他不用說透,洪千秋就點頭同意:“這個層麵上根本找不到能給他喂招的人,再這麽下去,不是浪費時間,就是要出事兒。”


    說到這兒,他忽地一愣,斜眼看過去:“小李子,你又動什麽心思哪?”


    李佑眨眨眼:“且附耳過來!”


    ************


    深夜的觸天峰終於消停了些,百裏浮雲散盡,正是纖月淨染天無塵,光影交錯間,山景又是一番風致。此時的觸天峰頂,安靜清幽,在一處相對避風的所在,餘慈等三人在一起,手邊散放著幾個酒壺,閑坐聊天。


    洪千秋剛清空一個酒壺,隨手扔下峰去,笑哈哈地道:“餘師弟今天做得不錯,從觸天峰上取了牌子,就等於是掛了號,以後就不愁寂寞了!嗯,既然這祭劍牌到手了,我也就給你講講它有什麽用處……小李子,你補充!”


    李佑低罵一句,顯然對那稱唿不滿,但又怎敢和已經半醉的洪千秋較真兒?


    “要說這祭劍牌,就要提到劍園……這劍園哪,嘿,是你們這些使劍的家夥最向往的地方,但說白了,那就是塊兒墳地嘛!就是大了點兒,聽說東西直徑有七千多裏,南北更長,超過萬裏,就安在咱們斷界山脈裏,占了不小的地方。”


    “至於這劍園的來曆,要從五劫之前,也就是一萬八千年前說起,那是個劍修橫行的時代,八千劍修,自東海起,溯滄江而上,過雲中山,穿斷界山,跨天裂穀,西征無邊佛國,要讓整個修行界都臣服在那遮天蔽日的劍芒之下……好大氣魄!”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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