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姨?”


    餘慈愕然望去,卻見虛空中長影蜿蜒飛騰,在其之上,一位女修憑空虛立,簡約裝束,目光自兩人身上掃過,向來不苟言笑的臉上卻有驚訝之意。


    “何仙長?”


    這兒不是謝嚴負責的地盤麽?餘慈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對方,但更奇怪甘詩真的稱唿。剛碰麵時,女修不是稱唿於舟為師兄麽?怎麽碰到與老道同輩的何清,又自降一輩?可惜現在沒有人為他解答,隻聽得何清輕讚道:


    “今日步虛飛空,是另一番境界天地,詩真你果然前途無量。”


    “清姨謬讚了。”


    初見時的笑容斂去,纖弱女修微垂下臉,輕聲迴應。餘慈一直拿眼看她,相處多日,餘慈對女修的性情也有些了解,他總覺得,女修見到何清之後,態度有些古怪,似喜悅,又有些生份,非常矛盾。


    不過他更多的還是羨慕。他清楚,自日前醒覺那一刻起,甘詩真已經正式邁入步虛境界,打破修行中所謂“駐形關”,即三百年之衰亡極限。此後女修便有更充足的時間、更多樣的機會去探求大道仙路,而這是白發皤然的於舟老道,至今未能做到的。


    當然,這種成就也是人家拿命換來。在百名妖魔窺伺下堅守十餘日夜,力敵有步虛修為的鬼獸,如此磨礪,絕非常人能堅持得下。修行路上,便是這樣打下根基,步步登攀,難有僥幸。


    他這邊打量別人,別人也在打量他。何清目光移轉過來,臉色又恢複到慣常的嚴肅:“碼頭的事我聽說了,你也太自不量力,鬼獸乃是羅刹鬼王的棄寵,在修行界也是赫赫有名的,你一個通神修士,有什麽資格與其放對?”


    餘慈躬身應是,又道一聲:“職責所係,不得不然。”


    何清麵色稍有緩和:“這點宗門已經知曉。難得你頗有俠骨,大通行的人對你大加讚賞,說你奮不顧身,引開鬼獸,保得碼頭內多人的周全,如此倒也沒墜了宗門的清譽。”


    說著,何清又盯著他看了會兒,疑道:“你修為頗有精進……進入通神上階了?”


    餘慈應聲是,卻見何清目射奇光,刺得他身上一燙。正奇怪的時候,旁邊甘詩真輕聲道:“他的進度是不是有些快了?”


    聽她這麽說,餘慈隻能在心中苦笑。說來真是不巧,前日他拿出得自南鬆子的細紗之時,恰逢甘詩真醒來,一下子便察覺出上麵殘存的陰魔氣息,女修也是好心,不但將細紗索去,準備幫他清除穢氣,從此還擔上心事,生怕他修行進度過快,走偏了路。


    何清看她一眼,沒有立刻迴應,又迴眸將餘慈仔細打量。


    “清姨?”


    甘詩真又問一聲,何清這才漫聲道:“這也沒什麽……


    說到這兒,她忽地微笑,難得的笑容裏,她微微點頭:“你確實讓我刮目相看了。”


    但也隻是一瞬間的功夫,她笑容便已斂去:“下去詳談吧。”


    說罷,她當先飛下,餘、甘二人也跟著下去。見餘慈至今還有些摸不著頭腦,甘詩真輕聲解釋:“清姨未修行時,乃是東方何姓大族之女,家母亦出身於此,與清姨姐妹相稱。修行之後,論及兩宗交情,卻是平輩。”


    餘慈恍然,原來是有親戚關係。也無怪乎離塵宗和四明宗代代交好,裏麵的關係確實牽扯甚深,就是這輩份亂了點兒。


    ********


    將天裂穀的事情描述一遍,也花不了太長時間,餘慈隨即便在絕壁城暫休。入城一日,還造成了一些騷動。他入城的消息傳出之後,萬靈門的史嵩和胡丹就聯袂而來,登門拜訪。此後數日,城中各宗門都有重要人物來訪,倒顯得門庭若市,倒是沒有因為他已不負責絕壁城事務而有所懈怠。


    不過,餘慈很清楚,出現這種情況,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於舟、謝嚴等人對他的態度。那些信息通過各種渠道進入史嵩等人耳中,他們這些倚仗離塵宗過日子的宗門,自然明白該用什麽態度來應對。


    隻是,現階段絕壁城的真正焦點並非是餘慈的迴歸,而是一場宴會。


    四月初五,天翼樓,玄陰教碧潮上師安排的豪華夜宴,已經是絕壁城所有人熱議的對象。先前碧潮邀約之時,餘慈還未放在心上,可如今他發現,這場預訂的宴席,已在絕壁城、乃至周邊地域打出了極響的名聲。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並非隻因為這是碧潮上位以來,彰顯態度的最佳機會,更由於這是一場曾經慘遭失敗,如今又重啟的盛會。


    大概是玄陰教在東方的背景起了作用,那碧潮上師竟然成功邀請到隨心閣的商隊再度前來絕壁城,依舊是在天翼樓上召開易寶宴,與當日的宴會合二為一。那姿態,分明是讓隨心閣從哪跌倒了,再從哪兒爬起來!


    不說那些隨團而來的重寶,單隻是當夜那段驚心動魄的變故,就是個最好的噱頭,無限勾動人們的好奇心。由此可見,玄陰教當真是下了大力氣。傳說在那場宴會上,玄陰教還要拿出東方羅刹教收集的一些寶貝,同席展出,與宴上修士交換。


    這一場宴會掀起的熱潮,比當日易寶宴來得更加猛烈,也更見用心。誰都能看出來玄陰教的心思,不過新來的碧潮上師與前任赤陰女仙最大的不同就是:其態度擺得極是端正,擺明了要與人為善,讓人很難拒絕。


    餘慈倒是沒有再到碧潮,而聽到的消息是,那位新來的上師,竟然又前往移山雲舟碼頭,探聽他的消息。餘慈乘鬼獸遠去天裂穀這近一個月的時間裏,除於舟、謝嚴等人外,倒是數碧潮最為用心,讓人嘖嘖稱奇。


    現在就是謝嚴那幾位,也沒辦法像碧潮那樣持續關注了。


    據何清所言,餘慈乘鬼獸西去後不久,於舟等人便知道了消息,當下便前往天裂穀搜救,可此時修行界北地出了件大事,各大宗門都派出精銳力量,前去觀察。謝嚴和解良就算不情願,也不能違抗宗門令諭,都被派了出去。


    此時,碼頭那邊的搜救缺乏人手,已是半停滯狀態,可碧潮的態度卻沒有半點兒打折。


    再聯想到之前碧潮親至碼頭,以低姿態邀請他赴宴的態度,餘慈不得不感歎,這女修比之赤陰,當真是兩個極端。那柔軟的身段,明知她是別有所圖,卻讓人很難拒絕,尤其是他到了絕壁城,接觸到這熱烈的氛圍,不免就想:


    這宴會如此熱鬧,去參加一下也無妨……


    有了決斷,餘慈的心思就愈發安定。此時外間夜深人靜,萬籟希聲,倒是個潛修的好環境。


    他這迴到絕壁城,仍是住在白日府原址上。這裏畢竟是方圓數千裏靈脈竅穴最密集之處,那日戰後,這裏便優先收拾出來,作為離塵宗仙長在絕壁城的居所,至於妖魔動亂結束,離塵宗仙長撤走之後如何,便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了。


    坐在雲床上,餘慈靜下心神,稍一動念,陰神便離竅而出。自具備出竅神遊的能力以來,餘慈每日都要抽出時間練習,如今陰神出竅的速度倒是越來越快,最熟悉的“落胎衣出陰神法”已經到了念動即發的地步。


    陰神出竅的感覺非常奇妙。他可以非常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可偏偏又與熟悉的世界區分開來。他可以穿牆過戶,可以擬態變化,甚至可以散於無形、化入虛無,但不管怎樣,總是缺乏一種實在的感覺,像是做夢一樣


    一個閃念,陰神便穿牆而出,來到外麵的小花園。幽魂似的影子徜徉不定,又與外界元氣產生一連串反應,使得陰神有些發熱,但這已經控製在能夠接受的範圍內。


    他在陰神上的修為,確實是愈發地精進了。


    餘慈心情一暢,前幾日忙著趕路,又要隨時提防各類情況,他一直沒來得及仔細研究出竅神遊的諸般應用法門,現在沒有雜事影響,倒是個細細體會的好時機。


    在小花園中遊蕩幾圈,餘慈陰神便一路穿牆過戶,往府外去。眼看已要飛出圍牆,虛空卻是微有波動,其速極快,轉眼與他陰神接觸,隨後便有訊息翻出來。


    那是何清見召。


    夜色已深,不知那位仙長是什麽意思。餘慈本想著陰神歸竅後,再去拜見,不過何清的意思卻非常清楚:


    “就這樣來便好。”


    餘慈不明所以,但他是個幹脆的人,也就驅動陰神,往波動發端處去了。


    何清住的地方,與他那處獨院很接近,隻是要大一些。由於是春日,花園中花團錦簇,便是夜間也有香氣流散。餘慈陰神便沾著花香,飄飄而來。


    何清便坐在花園小亭中,目光掃過他的陰神,微微點頭:“你那天龍真形之氣想必已是完全消化了。你陰神成就,至此滿打滿算不過四五個月,便能出竅神遊,固然有你的努力在其中,但這天龍真形之氣的妙處,仍不可忽視……”


    餘慈也是這麽想的,便應了聲是。聽他的迴應,女修穩坐亭中石凳上,態度倒是和藹,似乎是閑話家常:


    “我教你的‘歸虛參合法’,你可曾用心?”


    ***********


    與斷更做你死我活的鬥爭,努力將時間往前趕,但看起來還要一兩天才能見成效。兄弟姐妹們用紅票在後麵催一催吧……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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