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不理睬餘慈是什麽態度,以平淡的語氣續道:


    “有過當懲。由今日起,絕壁城你暫時不必管了,你有兩個選擇,一是前往山門在北部新開辟的礦區,開山一年;二是到西部移山雲舟碼頭,行護衛巡查之責,為期也是一年。你在二者間任選其一,不論做什麽,都須兢兢業業,不可稍有懈怠。”


    “開山,巡查?”


    前麵的餘慈可以理解,無非是開礦出苦力,後麵的又做何解?


    他詢問何清,女修簡單迴應道:“移山雲舟碼頭距離天裂穀不過兩千裏,流竄的妖魔兇獸時有侵擾,須有人值守。”


    “天裂穀!”


    原來如此。餘慈點頭表示明白,近段時日,天裂穀動亂雖已經消彌下去,大多還丹妖魔也被離塵宗和落日穀的修士獵殺,但在廣闊的山區荒原上,有漏網之魚可說是最正常不過,距離天裂穀兩千裏,已經是前沿中的前沿,果然危險!


    不過,相對於危險,餘慈現在考慮的是另一件事。這個念頭突然萌生,但事實上已經在他心中埋了很長時間,他開口道:


    “何仙長,弟子有事請教。”


    “你說。”


    餘慈指了指浮遊在附近的小家夥,輕聲道:“沒了天龍真形之氣,這魚龍……”


    “已沒有用處。”


    何清看他一眼,也不管餘慈突兀問話是什麽意思,說得幹脆利落。


    餘慈唔了一聲,心中的念頭愈發地清晰。記得在絕壁城時,那位隨心閣的周有德管事,因為金骨玉碟之事,答應在隨心閣尋找能延生續命的寶物。這是要用在於舟老道身上的。


    剛才何清說及於舟,給餘慈提了個醒,如今他手中的魚龍已無價值,雖然那邊希望也是渺茫,可一旦真有了結果,他這邊反而拿不出可以置換的寶物,豈不笑話?


    當然他也知道,真要是有了消息,謝嚴、解良絕不會使其落在空地裏,但別人是別人,他是他,該擔的責任、該做的事,又怎能推卸掉?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理由,是他不得不考慮的:去北邊開山……他的劍難道是用來挖礦的麽?


    如此,他再不遲疑,開口道:“弟子去移山雲舟碼頭。”


    *********


    幽暗的地下石室,和尚微瞑雙眸,手上結印,黑色的火焰在掌指間流動,像是躥動的活蛇,有著驚人的靈性。與之相唿應,石台上已靜臥數月的赤裸人體之外,也漲開一層漆黑焰芒,跳躍的火舌幾乎要舔舐到和尚的掌沿下方。


    和尚沒有避開,而是慢慢放下手,將小臂以下擱在石台人體漲開的黑焰中,手上凝神的黑焰靈蛇很自然地融入其中,在焰芒裏起伏上下,仿佛在裏麵沐浴嬉戲,轉而又埋頭上行,很快觸及石台人體的嘴邊,沒有任何遲疑地蜿蜒而入。


    抬起手,和尚換了一種法印,重新凝成黑焰靈蛇,依照前例,使之攀上石台人體臉麵,這迴鑽入的是鼻竅,如是再三。和尚共凝成七道黑炎靈蛇,依次鑽入石台人體五官七竅,最後兩道“靈蛇”是同時生成,也同時插進了石台人體的眼眶。


    受此刺激,石台上,人體雙目陡然大睜,黑色焰光衝出半尺之遠,身體也開始顫抖。和尚不為所動,伸手依次輕撫人體頭頂、眉心、胸口、海底、足心等處,確認無誤後立時深吸口氣,雙手合握,重重一錘砸在石台人體胸口:


    “孽障,醒來!”


    石台人體尖嘶一聲,身體反常彈起一尺來高,又落迴台上,眼中焰光消減,顯出其後昏黃陰冷的眸子,眼眶中,那瞳孔分明是豎起來的!


    和尚與之目光相觸,冷笑一聲,竟不再管他,拭淨雙手,徑直走出石室。


    幽暗的地底,和尚緩步而行,厚重的土壤下,分布著大小不等的密室和連接其間的複雜甬道,分為七層,一層層鋪開。對內裏不熟的人物到此,怕是轉眼就要迷路,和尚不會迷路,可他也沒有按著甬道的布局前行,他走的是直線,在精純的五行遁術驅使下,無論是地下開辟的空間還是密實的土壤,對他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


    這是盧明月最喜歡的方式。


    此時此刻,伊辛和尚在地下暢通無阻,可心中則算不得通達。


    盧明月死了,在苟延殘喘七十年後,終究還是死在了“太玄截星鎖”下。長年修行,禮敬神明,早使和尚心堅似鐵,非常情所能動。但盧明月的死難,終究有所不同。


    從認識那一天起,伊辛從來就看不起盧明月,此人雖是擁有此界修士夢寐以求的長生真人修為,但因其得來不正,心性極是軟弱,當年依附本教,除了為教中天女所惑之外,更多還是不敢麵對真人境界層出不窮的劫數,想著受菩薩庇護吧。


    便是這樣一個人,因其與蕊珠宮有些關係,菩薩便令伊辛與他搭檔,趁當年羅刹鬼王與太玄魔母大戰之機,與多位教中強者設伏圍殺羽清玄。原本計劃已大半成功,羽清玄中毒受創,一身功力隻剩兩成,就是此人,承受不住羽清玄凜凜之威,當先崩潰,致使大好局麵毀於一旦。


    設圍的七名劫修,包括一位劫法高人,頃刻間被羽清玄斬殺殆盡,伊辛和盧明月運氣稍好,隻是真形仙體被毀,陽神受創逃出,但至此修為難有寸進,隻能在這絕壁城幹些見不得人的事。


    這樣一個家夥死掉,其實是讓人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的,和尚不否認自己有點兒這個意思。但是,他也記得,盧明月臨走前,是何等意興高昂,歡喜快活。對盧明月來說,隻需要完成一個微不足道的任務,他在斷界山近百年的噩夢便要結束了,然而,這廝就倒在那“微不足道”的任務上,苦樂前塵,都煙消雲散。


    在不遠的將來,這般命運,是否會落到他的頭上?


    伊辛不知道。


    不過在短暫的感慨之後,這問題對他便再無意義。他心中有菩薩,盧明月心裏又有什麽?


    一步邁出,春日的陽光照射下來。伊辛已破開地表,來到絕壁城南郊淨水壇主殿之前,對他的出現,周圍和尚都不以為怪,隻是恭敬施禮後,自去幹事。此時,有弟子從前麵來,口稱住持,傳訊道:


    “玄陰教碧潮上師,前來拜會。”


    伊辛麵無表情,略一點頭,往寺前而去,不一刻便到正門。那裏停著一套車駕,伊辛記得這是前任赤陰女仙最喜愛的步輦,徑長丈二,高約八尺,便如一個小房子般,內外布置豪奢,原由八名力士抬起,此時卻改成了香車,由四匹神駿的步雲獸牽引,隻配一個車夫,氣派或許稍遜,但奢華絲毫不減。


    和尚邁出正門,便見得一位女修已早早立在車前,與旁邊侍立的教高大侍衛相比,愈顯嬌巧玲瓏,挽高髻,披雲衣,雖不知等候多久,卻笑吟吟的無絲毫不耐之色。她妙目流盼,見和尚出來,粉白細膩的臉上綻開笑容,上前幾步,遙遙唿道:


    “伊辛大師當麵,玄陰教碧潮有禮了。”


    和尚喧一聲佛號,寶相莊嚴,施禮如儀:“碧潮仙子西來,玄陰教當有一番新氣象。”.Ъimiξou


    說罷,便迎女修進寺。玄陰教那些侍衛也都隨行,前唿後擁,十分氣派。知客僧則在一行人入寺後,指引玄陰教的車夫將車駕停駐在何處。車夫一言不發,驅動步雲獸,往側門去了。


    此時,已入寺的伊辛和尚瞥迴一眼,沉靜的臉色則無任何變化。


    **********


    山中春遲,但隨著時光流逝,四野春風終於吹到山中,登高望遠,綠意如紗如霧,顏色又一天深過一天。


    在已經抽枝發芽的大樹上,一頭半人高的灰猿縱躍如飛,轉眼數裏路過去。灰猿所過之處,山間鳥鳴止息,群獸低伏,整個山林反常地寂靜。灰猿似乎跳得累了,在一株剛換新枝的鬆樹上稍停,長臂忽一探,揪下了另根樹枝上正瑟瑟發抖的鬆鼠。


    灰猿咧開大嘴笑起來。發皺的臉上,鼻子呈妖異的鷹勾狀,鼻頭發黑,裂開的嘴巴裏,上下四顆獠牙顏色也與其他牙齒不同,是鐵青顏色。


    鬆鼠在被擒的瞬間就給嚇呆了,渾身僵硬,竟連掙紮的意思都沒有。那灰猿打量它兩眼,嘴巴張得更大,足夠塞進一顆人頭,將鬆鼠囫圇吞下,毫無問題。


    但在此時,灰猿所在樹枝上,溫度驟升。


    這畜牲反應算是快的,猛側身,長臂迴甩就是一擊。然而虛空劍芒更早一步閃動,從頰側起,一劍中分,將它半邊腦袋削飛。


    盈盈綠意之下,迅速鋪開一層血腥氣。


    “好劍!”


    林子另一邊,一個青衣短打的中年人跳出來叫好,這時候灰猿的屍身才落在地上。灰猿一死,手中的鬆鼠便得了自由,哧溜一聲躥到樹上,幾個縱躍就不見蹤影。


    中年人一路小跑過來,到了灰猿屍身處,也不管髒汙,拿起那半邊頭顱,左看右看,大笑道:


    “果然是鷹猿,這四枚青獠針,又能讓咱們發筆小財。”


    說著,他抬頭,向樹上豎起了大拇指:“能瞞過鷹猿的鼻子,欺近十丈之內,一劍斷頭……嘖,餘老弟的劍術是越發地淩厲了。”


    鬆樹上,餘慈收劍,聞言一笑,從樹上跳下,未及說話,隆隆的轟鳴聲從天空中壓下來。


    中年人一怔,起身叫道:“接引雲梭到了!”


    **********


    嗯,魚刺兄開始勞改生涯,新人物、新收獲就在眼前。為了美好的明天,狂唿紅票打氣援!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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