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文極其短促,和前麵的許多準備一樣,都是為了最大限度地縮短時間,以應對最惡劣的局麵。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餘慈不是那種思慮周詳,算無遺策的人物,否則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把自己置於危險境地。可他也不是一個懶鬼,早早便知道今夜有一場大戰,對敵人的來曆虛實又非常清楚,他又怎麽會沒有準備?


    懸崖下方,數百人的負麵情緒形成的恐懼大潮如驚濤拍岸,翻湧而上,代表著“屠獨”已經追來。


    餘慈瞥了一眼虛懸空中的照神銅鑒,光潔的鏡麵上,有一圈瑩瑩光芒擴散,七滴血點在光芒中變得有些模糊,乍看去像是七顆發光的紅寶石,與肩頭道經師寶印揮發的光芒遙相唿應。事實上,二者的氣機也確實連接起來。


    與二者氣機相連的,還有純陽符劍。


    崖壁下方,陰影翻卷而上,“屠獨”的陰神虛影仿佛披著一條鬥蓬,陰影連成幕布,並在不斷擴展。陰神虛影眼中,正放出熾熱的光芒,沒有看餘慈,卻是死盯住虛懸空中的寶鏡。


    餘慈注意到了他的態度,然而關鍵時刻,這點兒小小的感應便如浮雲,風吹便散。


    吐出積蓄在胸口的濁氣,他手中純陽符劍前指。這一刻,原本缺乏重心,虛虛泛泛關聯著的符劍、法印和寶鏡,乃至於一直握在手中,真正作為關聯核心的玉符,一下子便發生了氣機的大傾斜,重心落在了“屠獨”陰神虛影之上。


    氣機的傾斜轉移,便高山拋石,巨大的牽引力,幾乎把餘慈的陰神從肉身扯出去。


    此種情況下,餘慈根本沒有第二種選擇,他傾盡全力!


    陰神驅動了所有的神魂之力,在“先天一氣”神氣合抱的狀態下,更帶動周身元氣如滾如沸,幾乎將毛發尖端的力氣都抽出來,作用到陰神之上。與之同時,手中玉符砰聲碎裂,靈光混染鮮血生成反應,瞬間爆燃,像是點著了爆竹的藥撚,引動龐然大力,隆隆滾動。


    “屠獨”身外剛剛形成的陰影鬥篷為之震蕩,不過,這龐大的力量,針對著“屠獨”,卻沒有直接作用在他身上。倒是虛懸的照神銅鑒微傾斜出一個角度,雖有個斜麵,也算是對準了“屠獨”,鏡麵上紅寶石般的血光劇烈閃耀,以至於整個鏡子都抖動起來。


    餘慈在控製著一股遠超出他極限的力量。“


    當日在顯德殿中,解良授課之時,匡言啟曾問及符法一道,表示在狹路相逢,短兵相接的時候符法用處不大。這是沒錯的,可與之相對應,在預知對手、事先準備的情況下,符法又是有大用的。


    因為它可以將巨大的、甚至是遠超出本人極限的恐怖力量預先蓄積起來,到適當的時候,一舉放出,達到攻敵不備、以弱勝強的目的。解良數十年如一日所凝就的五雷符珠,便是最典型、也最極端的例子。餘慈沒有解良的修為,不過之前那一記九次貫氣的“陰都黑律縛鬼符”,使來也非常驚豔。


    但更重要的是,運用符法的人,如果膽子再大一些,在此基礎上再進一步的話……


    “屠獨”才不管餘慈是什麽打算,修為上的優勢讓他不會去見招拆招,而是直接出手,掌控局麵。


    陰影鬥篷彌天蓋地抖落,與之同時,“屠獨”抖震陰影之網,隻這一抖,網上捆縛的修士平民,便不知有多少受到重創、乃至於死亡。巨量的神魂之力被抽取過來,被攪碎了,填補到千瘡百孔陰神虛影上去。


    他先前對匡言啟所說的並無虛言,屠獨的陰神因天裂穀受到的重創以及肉身的急劇老化,當然還有粗暴的天魔種子移植,已經不堪重負,隨時都有崩解的危險。之所以還能威風凜凜,全靠他以絕頂的戰鬥意識和經驗,將陰神的每一分潛力都榨取出來,後麵也不得不通過“虛空心魔蛛影咒”布下陰影之網,抽取外力,暫時維持。


    “速戰速決!隻要取了寶鏡,立刻以本命神通祭煉,然後馭鏡迴到北地,便是賺了……”


    心中轉著念頭,陰影大幕已將餘慈及那幾件法器用具一發地蓋住,向內收卷。陰影流淌著血腥氣,那是裏麵加持的“化血神咒”,人身入內,不過數息,便要被化成一灘汙血,一切精氣都要被卷吸過去,成為滋補陰神的養份。


    對臨頭的陰影,餘慈視若不見。縱然視野盡被遮蔽,灼熱的痛感也刺激皮膚,他也全然忽略。他現在全副心神都集中在驅動符法上,因專注而格外敏銳的靈覺告訴他,隻要沉穩不犯錯誤,時間肯定來得及!


    純陽符劍在指引目標之後,便再無用處,他拋掉符劍,雙手合扣在法印印鈕上,將印章舉過頭頂,如撐山嶽,當頭印下。


    印者,象征天地神靈之威,代表堅定不移之誌。一印既下,便是飛檄傳召,號令鬼神,不可更改移換。


    懸崖之上,仿佛是敲響了巨鍾,嗡嗡震波從虛空中排蕩而出,席卷整個崖頂。


    轟鳴聲裏,懸崖上預留的“風化痕跡”,上麵偽裝盡數剝離,有如實質的靈光以此為渠道,縱橫奔流,分擔了餘慈難以承受的那部分力量。而在照神銅鑒鏡麵上,血點顏色不知何時已洗脫,隻有那顆粒形態的光芒依舊閃耀,仿佛在鏡麵上嵌下數顆璀璨的星鑽。


    星鑽的光芒竟是突破了正圍攏的陰影,正映在“屠獨”陰神的眼眶裏。璀璨的光芒,甚至讓他睜不開眼。


    “屠獨”本已在等著餘慈骨肉化銷,被此光一照,便是微怔。


    陰神本無實質可言,眼耳鼻舌身五識,需要以“通感”之法,將感應意識逆行轉化,還原為可視、可聽、可聞、可嚐、可觸的實在感覺,中間還隔過一層。所以,能夠讓陰神覺得刺眼的光,不是真的有多麽強烈,而是對陰神感應刺激和威脅!


    他猛然抬頭。


    蒼茫無盡的夜空中,寥寥幾顆星辰閃爍,看上去很是尋常。然而在“屠獨”的感應裏,在黑暗天幕之後,分明有星辰之力運轉——縱然微弱,卻也明晰!


    力量的源頭在天上,但發力的位置卻在鏡子裏!


    這正是餘慈多跨出的那一步:預先通過符法積蓄力量是不錯,卻不如借力使力,用此力量撬動更大的力量!


    “玄藏飛星大煉度術!”


    此符籙屬於雲篆雷文係統,乃是唿應無盡虛空中,恢宏磅礴的星辰之力,鎖勾神魂,以星辰投影移換,迴生注死,極是淩厲。


    從天裂穀初遇屠獨開始,餘慈似乎總和陰神、妖魂等非實質的東西打交道。經過這一連串事件,餘慈不免就在破邪煉魂等符法下多留了心思。所以,在祭煉道經師寶印,達到兩層符咒疊加,開始選擇修煉利於發揮法印的功效的符籙時,他優先選取了最適合應付此類情況的一個,也即“玄藏飛星大煉度術”。


    《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中,有“星樞”二字,似乎隱隱暗示了符經內,與天星相關的符籙,都是極是了得。此符也是如此,原本這符籙至少要陰神出竅的修為,才能勉力使用。可餘慈以符法積蓄力量,以為撬棍,巧妙唿應天星之力,縱然隻是通過寶鏡映射星辰投影,卻真正將此法運用出來!


    不知在何時,照神銅鑒鏡麵上上,璀璨的星鑽已悄然變換位置,無聲移轉。隨即鏡麵打閃,一道光束投射,破開前方陰影,準確照住目標。


    “小輩!”


    “屠獨”發出短促的叫聲,陰神陡然一個大的波蕩,像是水麵上的倒影,一個石頭扔下去,便要四分五裂。而就在他扭曲的陰神虛影之內,有七個光點,載浮載沉,閃耀著星鑽一樣的光。


    這是寶鏡映出星辰投影,再將投影反射到“屠獨”陰神虛影之上。經過兩次轉移,星辰之力已經削弱了七八成,可依然有著滅魂裂魄的威力。


    星辰之力一道接一道地迸發,如利刃般切割神魂,直接打擊最核心處的元神本源。在餘慈這邊,甚至能聽到“屠獨”陰神被星辰之力切割、蒸發的滋滋聲響。


    隻一瞬間,“屠獨”陰神虛影便縮水了整整兩圈。


    已經蒙頭蓋臉的陰影陡然變淡,隨後化為輕煙,消散於無形,餘慈視界恢複,很快就看到了“屠獨”那張扭曲的臉。他咧嘴笑了笑,照神銅鑒上、陰影虛影內,彼此對應的星鑽光芒再度移換。


    可在此時,由“虛空心魔蛛影咒”形成的陰影之網,再次活躍起來。


    餘慈持印雙手上微顫,他感覺到,作用於“屠獨”陰神上的星辰之力,便在陰影之網的波蕩下,被牽引分解、轉輸到大網末端的那些修士平民身上去。


    “這樣也行?”


    餘慈心頭一緊,耳畔也傳來“屠獨”低啞的笑聲:“剛才小看你了,不過虛空心魔蛛影咒下,我之陰神與那些人的神魂以網相連,不但能聚集養份,也能分擔傷損……且讓我看看,小輩你那大煉度術,可夠殺死底下這幾百號人麽?”


    這肯定是用話來亂他心神,要知“屠獨”此時還沒有掙開星辰之力的鉗製,陰神也在持續衰弱之中。可是也不能否認,他亂人心神的話,就建立在事實上的基礎上。


    餘慈沉默。


    驀地,早先落地的純陽符劍跳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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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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