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中,魚龍探頭探腦。它簡單的思維迴路裏始終缺乏足夠的危機感,所以很快它就再次嬉遊在花竹之間,漆黑而又亮澤的鱗片也就毫無顧忌地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


    “貫鱗頂角,真是好品相!這隻魚龍,精血中怕已有天龍之氣,道友是準備拿在易寶宴上出售麽?”


    趙子曰笑吟吟地踱步過來,臂彎中的獅子貓剛打了嗬欠,眯著眼懶洋洋的樣子,和活潑的魚龍恰形成鮮明的對照。


    餘慈瞥他一眼,沒有迴應,目光落到手中名單上。在這份白日府統計的入城修士名單中,這趙子曰便列在第一位,對他的描述也是最為詳盡。這不隻是因為他懷中抱一隻惹眼的大貓,更重要的是,此人乃是所有入城修士中,已知的最強的一個。


    白日府的情報裏,給出的是還丹中階的判斷。


    還丹中階的修為,在絕壁城各勢力中,明麵上也隻有金煥才能穩壓他一頭,至於暗地裏……暗地裏也就沒必說了。


    不過這趙子曰最麻煩的還不是這一點,因為此人並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和他的同伴共計七人,即使其中再沒有第二位還丹修士,但剩下六人,修為最差的也是通神中階、洗煉陰神的層次。隻此七人,其實力已足夠在絕壁城橫著走,便是白日府,也要有幾分忌憚。


    趙子曰便是這個精銳小群體的頭頭。


    沒有得到應有的迴應,趙子曰臉上笑容卻是絲毫不變,繼續道:“既然道友也要把魚龍出售,在不在易寶宴上,都無所謂了。我這位沙兄弟對道友的魚龍很是看好,你們不妨談談價錢。我們這邊身家也算豐厚……”


    “魚龍我自有安排。”


    餘慈抖抖名單,打斷他的話。也不起身,隻道:“頂層正在為易寶宴做準備,期間不向他人開放,兩位下樓自便吧。”


    此言一出,趙子曰還沒什麽,那沙聰是個脾氣暴燥的,怎能消受他這冷臉,當下便瞪大眼睛,呸聲道:“給你好臉你不使,偏要找不自在!老子在哪兒,還要你來聒噪?實話告訴你,那魚龍老子今兒是要……”


    “定”字未出,旁邊耿福便是“啊”地一聲大叫。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他身上去。


    被三位修為精湛的人物盯視,耿福額頭全是汗珠,臉上更是死白一片,可是這家夥也真有點兒膽色,撐著肥軀頂上來,即使是哭喪著臉,可終究把話說明白了:


    “趙仙長、沙仙長,不敢這樣啊,這是離塵宗的餘仙長,是絕壁城的這號人物……”


    他豎起大拇指,肥厚的手分明就在抖。可他表達的意思很明白,也沒有人計較他話裏並不準確的信息了。


    趙子曰白皙的臉上笑容收斂,轉為訝色:“離塵宗?”


    他和沙聰對視一眼,旋又笑道:“原來是離塵宗的高弟……”


    此人似乎想圓圓場,但在此時,樓梯口又有人蹬蹬地上樓:


    “趙師叔,怎麽許久不見下來?”


    話音一出,耿福的臉色就變得非常精彩。


    餘慈瞥去一眼,目光穿過翠屏竹影,見得那邊大步而來的,正是金煥的侄孫,有“居中調度”之職的金川。此時他錦袍玉帶,打扮得極是俊秀,正笑容滿麵地走過來。不知他什麽時候和趙子曰等人湊在一處。


    和餘慈目光一對,他便顯出很驚訝的樣子:“餘師兄?對了,今日是餘師兄在此。這樣,餘師兄,我為你引見一位前輩。”


    最後兩字他咬得稍重一些,轉臉去看趙子曰:“趙師叔……”


    趙子曰臉上一貫的笑容變得非常微妙,他伸手輕撫臂彎的獅子貓,目光在兩個年輕人身上掃過,正要說話,臂彎中大貓“嗷”地一聲叫喚,幾乎在同時,樓外虛空嘭聲大震,碎裂、慘叫之聲裹著風裏,直刮進來。


    餘慈的位置正在最外側,稍一偏頭,便看到天翼樓西側密封廊橋有一道人影撞開了窗欞,在木屑殘塊中,慘叫下落,下方要一直到近百丈後,才能碰到實地,這麽下去,他死定了!然而後方劍氣破空,嘶嘶作響,如千絲萬線,又如同亮出毒牙的毒蛇,竟是不依不饒。


    身畔風起,是那趙子曰無聲無息地飛越欄杆,身外嗡聲漲開一層瑩綠的光,裹著他在虛空中飛行。轉眼便衝到摔落那人的上方,一把揪著,向上猛甩。


    此時千絲萬線般的劍氣已然襲至,趙子曰身外綠瑩瑩的光芒略一波動,有一道紫光裂空而出,當空飛繞,與劍氣撞擊,發出叮叮連響。被他飛甩出去的那人直飛向廊橋,被剛剛撲出來的沙聰一把接著。


    也在此刻,破開的廓橋側麵,一道灰影悄然撲出,半空中遊動劍氣,猛然間提升了一個層級。趙子曰也發現了來人:


    “那位道友,為何與我兄弟為難!”


    來人迴應呸了一聲:“搶女人要鳥的理由!”


    那趙子曰也是個妙人,大笑道:“道友果然善解鳥意!”


    人影乍分乍合,隨後便拉開距離,大概是覺得對方近身難纏,劍氣紫光又隔空撞在一起,打得半空風嘯,勁氣餘波掃地過,隔著近一裏路,也擠得天翼樓的木製外殼吱吱作響,似乎隨時都要坍塌一般。


    金川顯然是沒料到這種情況,急趕兩步,探頭去看。


    餘慈倚欄看了會兒,作個手勢,旁邊耿福猶豫了下,終究還是拱著肥軀移過來,哭喪著臉,不時朝背對他的金川瞥上兩眼。這樣子惹人發嚎,不過剛剛他能及時插進餘慈和趙子曰之間,道出餘慈的身份,緩衝事態,眼光膽色都很了不起,若不是金川插進來,也許此事就要一團和氣收場,餘慈倒是對他刮目相看了。


    這胖掌櫃擦著額頭的汗,壓低聲音道:“餘仙長,您有什麽吩咐?”


    聲音壓得再低,也瞞不過就在旁邊的金川。這位白日府未來的府主冷冷一眼掃過來,耿福雙膝一軟,差點兒跪下去。餘慈卻是在笑:


    “你做得很好!傳下話去,有什麽寶貝,易寶宴上相見,這是城裏的規矩,若趙子曰這夥人,再有今日行徑,那易寶宴,便不用參與了,自出城去便是。”ъimiioμ


    耿福一愣,還沒有迴應,旁邊豎起耳朵在聽的金川已經嚷嚷起來:“這怎麽可以,他們也是拿寶貝來換的。”


    “你確認他們還會強買強賣?”


    一句話就把金川給悶了迴去,不過耿福在一旁倒說了句:“餘仙長,他們是‘外地人’……”


    耿福口中的“外地人”,一般來說是指非絕壁城勢力的修士,不過在這種情境下,含義則要更狹窄一些,是指來自於離塵宗控製範圍之外的人物。這種人能萬裏迢迢到此,實力往往非常了得,又很難查根究底,折騰出嚴重後果,拍拍屁股就走,全無負擔,最是難纏。


    餘慈明白他的意思,尤其是這群人,很可能來自於北荒。


    視線偏移,隻見密封廊橋頂部,那沙新正取出一串似乎由拳頭大的頭骨串成的詭異玩意兒,像撚拂珠那樣轉動,口中念念有辭,分明是行一種巫法,為同伴療傷。


    白日府遞來的情報推斷,趙子曰等一行七人,極有可能來自修行界一個頂有名的地方,即斷界山脈以北,相隔無邊草原,號稱天下貧瘠之最的北荒地界。


    傳說中那地方資源貧瘠,一年四季都是黑沙漫天,形成彌天蓋地的“黑潮”,裏麵又有極兇惡的妖獸魔頭遊蕩,在那種環境下,就是還丹、步虛的高人,輕率飛上天空,都有可能被吞掉。如此惡劣的環境,逼得居民都要住進地下,也沒有成氣候的宗門駐紮,然而那裏卻是廣大散修的樂土,超過百萬散修匯集於此,形成成千上萬個鬆散的大小勢力。


    當然,勢力紛亂,那也不是個安穩的地方。從離塵宗了解的情況看,北荒是天底下最大的蠹修出產地,無數醉生夢死的蛀蟲從那裏出來,又有無數類似的人投身進去,在那裏尋找同類,尋找他們希望的生活。


    好勇鬥狠、無法無天是這群人一貫的風格。若是他們在城裏鬧起來,確實比較難辦。


    不過餘慈沒有修改決定的意思。此時,另一位其實更值得他注意。


    “那人是誰?”


    餘慈指的是與趙子曰激戰的那位,修為也是還丹境界,一手一意千絲的劍術好生精純。其實他早已有了答案,隻是要耿福說出來。


    不出他所料,耿福很是敬畏地迴應:“是盧仙長!”


    絕壁城裏隻有一位盧仙長,那就是號稱城中散修第一人的盧明月,大概是最接近蠹修的人物,日日尋花問柳,狂歡作樂,也是淨水壇伊辛和尚的狐朋狗友。


    餘慈盯著那個人影,半晌沒有說話。


    倒是旁邊金川突地笑起來:“要是再這麽打下去,天翼樓塌掉,八天後的易寶宴就不用開了對吧?”


    耿福愣了楞,心說這天翼樓哪能這麽容易塌掉,不過他本就是最圓滑的,觀金川語氣神態,忙附和道:“正是,再打下去,這樓就不好說了!”


    說了這話他就後悔了,果然,金川見他迴應,便轉向餘慈,恭恭敬敬地道:“餘師兄,這兩位打得興發了,可不知道迴護樓體,您可要想個辦法才是。”


    ************


    第二更。明月本無心老兄大概算是正式出場?懇請各位兄弟姐妹以收藏和紅票支持。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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