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蹭蹭!”


    餘慈腳下連進三步,手中利劍便如一條鐵杖搗過,嗚嗚作響,破空有聲。一時竟將寶德師兄的掌勁雷音壓下,就算“先天一氣大擒拿”布下的氣牆真如銅牆鐵壁一般,劍氣嘶嘯間,依然一擊洞穿。寶德見劍勢逼人,無奈隻好後退,至此先機已失。


    這是一個清冷的冬日,止心觀中卻是熱火朝天。在後殿專門辟出的演武場內,餘慈打著赤膊,露出線條明晰流暢的肌肉,對麵的寶德乃是觀中外室弟子中,最早凝成陰神,進入通神中階的一位,雖然受資質所限,此後二十年,也隻是勉強陰神出竅,進入通神上階,但一身修為當真精純,“先天一氣大擒拿”展開時,掌指間如有雷鳴,轟轟作響,震得十餘丈外的殿堂都嗡嗡顫動。隻是這等威煞,卻被餘慈十劍之內,逼得退守。


    餘慈沒有用出半山蜃樓的劍意,而是用基礎的元神馭劍法門,每一劍都是正麵強攻,憑著劍氣之鋒銳凝實,在寶德渾厚的真息狂潮中來去自如,勁風餘波打在精赤的肌肉上,如重錘擂鼓,砰砰作響,餘慈渾身氣血也在這撞擊之下,愈發地澎湃奔流。


    外圍彩聲大作,這一場比鬥雖是都大有保留,卻也極其精彩,尤其這已經是餘慈連續戰敗七位同門之後,挾勝勢而來,又戰的是比他高出一階的寶德師兄,場外彩聲倒有大半是對著他去的,其中寶光的聲音最是響亮。


    “停!”


    台階上的於舟老道突然叫停,寶德如蒙大赦,當下跳出場外,搖頭苦笑:“好厲害!”


    有相熟的師弟便笑:“陰神成就之後,身體深層潛力開發出來,這段時間正是一日千裏的時候,當然厲害。”


    “洗煉陰神,潛力外放的階段我也經曆過,可也沒有他這麽亢奮!”


    “亢奮?是有點兒這個意思!”


    此時,場中餘慈持劍而立,身上熱氣蒸騰,身上肌肉微幅跳動,筋絡骨肉已經在接連八場的比鬥中完全舒展開了,他非但不覺得疲累,反而愈覺得精力充沛,渾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勁兒,恨不能揚聲邀戰,找個更強的對手,再戰一場。


    場外忽地一靜,餘慈扭頭,卻看見白發蟠然的於舟老道正拔出劍來,微笑走下台階。


    “我來做你對手!”


    滿場哄然中,他不給餘慈作出任何表示的機會,有劍光裂空而來。


    這種對戰,結果不說也罷。


    半刻鍾後,老道收劍,自有寶光小道士過來,將寶劍入鞘收好,同時往餘慈那邊瞥了一眼,嘿嘿發笑。


    餘慈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對寶光的嘲笑已經沒反應了。疲累的感覺遍及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可是心髒的搏動依然穩定有力,還有他的精神,仍處在極亢奮的狀態中。就是在這狀態的驅動下,很快,四肢百骸又有絲絲縷縷的力量翻上來,漸漸匯聚成流。他動了動手指,要是此刻再來一場,他肯定能跳起來再戰!


    於舟揮散了圍觀的弟子,低頭盯著他,良久,方道一聲:“做得好……可你是怎麽做到的?”


    餘慈咧開嘴笑。發現“心象”的過程,真是他這些年來,最得意之作。


    是的,他沒有畫出“心象”,而是發現了“心象”。


    他通過照神銅鑒的映襯和整體布局的變化,使“心象”不再是以空對空的妄想,而是依存於規矩法度,可以推演歸攏的具體存在。雖然這“存在”還比較模糊,仍不能說是“心象”的完滿狀態,可是,現實就是最好的證明,他穩穩邁入了通神中階,激發了最深處的潛力,修為進入了一日千裏的大爆發階段。


    整個過程中,他幾乎是完美地利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資源,且從頭到尾思路清晰,層層推進,沒有任何冗餘的步驟,現在迴想起來,仍是非常得意,也樂於將此事說與老道分享。


    當然,過程中摻雜著餘慈的思路想法,還有照神銅鑒這個比較關鍵的東西,餘慈隻是將思路說清楚了,至於具體如何實施,未免有些含糊。其實他倒希望老道多問一句,現在他心情舒暢,且又沒有外人,便是照神銅鑒的秘密,似乎也算不得什麽了。可惜,老道沒有細問,依然為他保留了相當的餘地,隻是讚道::筆瞇樓


    “這已經做到了你現階段思辨、結構和法度上的極致,非是‘描畫’而是‘發現’,從虛幻意象到確確實實的存在,這般做法,恐怕解師弟也沒有想過。唔,倒有些實證部的風格。”


    說著他便笑,笑後又是搖頭:“可惜了,仍未完備。”


    餘慈剛一點頭,旁邊寶光先是不樂意了:“我覺得已經很厲害了呀。”


    小道士很是羨慕餘慈的進度,看來或是有效仿之心。但對自家弟子,老道是不用客氣的,瞪了他一眼:


    “若是尋常的先天氣法也就罷了,可《玄元根本氣法》能被迎入祖師堂,哪會是這麽簡單?從宗門近些年修行的情況看,描畫‘心象’確實艱難,可一旦成功,便是無以倫比的大進步,甚至可以連跨兩階,直接陰神出竅……”


    寶光被瞪得縮頭,餘慈衝他眨眨眼,終於站起身來,坦白道:“弟子終究還是取巧了。”


    “這種取巧沒有問題,任是誰見了,也要讚一聲‘思路開闊’或是‘極具巧思’。隻是該做的功課還是不能丟下,你如今陰神雖成,可又沒有定型,出現這種情況,應該是缺了……”


    “缺了理念!”


    餘慈非常明白自身的局限。要知他是以一個結構整體的角度,把心象“算”出來的,而非是在真正了解物象的基礎上,水到渠成。這樣,按照夢微信中所言,便是缺了一以貫之的理念,也就是缺了心象的“骨架”,也無怪乎他“心內虛空”中,山林中央小湖處,心象永遠都是那個稀淡的影子,看不真切,而“真靈”閃耀在外,也是一團時刻變化的煙氣,難以定型。


    老道見他清楚明白,也很欣慰,但還要提醒他兩句:“修行中洗煉陰神,其主要目的固然是要激發潛力,但激發出的潛力,總還要控製得當。你如今陰神雖成,卻是個半成品,在‘控製’這一環上,未免不得力。”


    也就是這幾句話的功夫,餘慈身上又蓄滿了力量,帶動氣血循環,整個身體都微微發燙,那激湧澎湃的感覺,頂得他恨不能吼上幾聲,以為發泄。如此,正符合了老道所言。


    老道看他模樣,突然道:“你真的不願去絕壁城?”


    餘慈不明白他的意思。


    老道負起手來,慢慢踱步:“若說以前這還隻是個考量,可如今,看你的狀態,我真的建議,你要動起來。理念這種東西,要麽從極靜中尋覓、要麽在極動中掌握,而以你此時的情況,想靜下心去,怕是難了!不如置身於更複雜的環境中,在人與人的交往中磨礪心誌,以求進步。


    “說起來,這絕壁城,你為什麽不願意去呢?”


    “因為……”


    話到嘴邊,餘慈忽然失語。是啊,他為什麽不願意去呢?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契機,以老道過來人的經驗,此行對心象“理念”的確認,是有好處的。以前他不願意去,或許還可說是不願意耽擱了修行,可如今,心象初現,陰神有成,正是一個體會驗證的好機會,他為什麽不願意去?


    他思緒流動,瞬間從絕壁城中幾個“熟人”中間流過。金煥、屠獨、證嚴……


    當證嚴和尚尖瘦的臉變得清晰,餘慈忽然明白過來:


    也許,他怕了?


    他很早就有一個念頭,就是螻蟻要避開巨人的戰鬥。整個離塵宗內,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天裂穀動亂之後隱藏的大陰謀,那是一個他現在絕對無力觸及的層麵,就算是陰神成就,功力大進,也是一樣。明知這種情況,還要前往伊辛和尚和盧明月這二人的大本營,除了要有非凡的膽色,還要有足夠蠢的腦子才成。


    等等!


    餘慈忽然發現自己形容不當。究竟是誰蠢?是鬧著要迴山的李佑,還是那位素未謀麵的謝嚴謝仙長?


    顯而易見的事實便是:沒有人是蠢貨,那兩位山門派去的修士,都安然存活至今,並沒有因為陷在陰謀圈內,而有所傷損。


    這是為什麽?


    餘慈去看於舟。老道仍在困惑中,不過此時,餘慈卻想起前日他在書房中,意態豪雄,所說那一段話:“若你去了絕壁城,你便是代表我離塵宗,別人看你要有個變化,你看自己也有轉過彎來……”


    事實上,他一直沒繞過彎來。


    以前,就算是有映徹大千的照神圖傍身,可餘慈終究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知道的秘密越多,壓力反而越重,直至無法承受,隻能遠遠逃離。可如今,情況卻有了根本的改變,照神圖或是沒了,可他已是離塵宗的外室弟子,若去絕壁城,便是整個離塵宗的代表。


    要從“整體”去看:在絕壁城的修士,不是一個、兩個孤立的人,而是離塵宗伸過去的手,是觀察、反映城中信息的觸角,可以想見,若真有變故,這個雄踞斷界山脈數萬年的龐然大物就會轟然發動,將違逆它意誌和威嚴的對象碾成粉碎。


    真是壯觀!


    從某種意義上說,派到絕壁城的修士,就是宗門龐大力量的引導者,是駕馭巨浪狂瀾的弄潮兒。此時此刻,螻蟻在哪裏?


    有此想法,餘慈忽地心胸一暢,當下便笑了起來:“去,怎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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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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