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李佑這種口吻,地麵上的夢微隻能搖頭,餘慈卻看得笑起來。


    此時林間隻剩下他二人,嫋嫋鍾聲過後,倒是愈顯清幽。午後的陽光穿透林隙,照射下來,映在女修身上時,大部分都被粗布道袍吸納,隻有映著女修麵頰的那份光芒,眩目動人。


    餘慈看得很舒服,也就大大方方地看著,夢微似乎在思考與那位慕容輕煙有關的問題,沒有在意這個其實有些失禮的舉動。


    不過這樣一來,二人相對沉默的時間未免太長了些。


    等雙方反應過來,本能地便想找個話題,可兩人相識未久,一時也沒有什麽話好說。


    餘慈倒因為剛剛聽了李佑和夢微的爭執,有幾個概念上的問題弄不明白,比如洗玉盟、比如萬象宗、又比如那個名聲似乎不太好的慕容輕煙,但想想夢微現在的心情,想了想,幹脆就不問了,隻是合情合理地說了一句廢話:


    “敝人入門之事,請夢師姐多費心了。”


    夢微看他一眼,很流利地迴應道:“自會秉公行事。”


    得到這預料中的迴答,餘慈便笑。他也以此為由頭,向夢微告別。


    此時餘慈已看出來了,因為與李佑的爭執,此刻夢微的心情其實不太好——雖然這情緒被她的過人的修養控製著。


    正如夢微自己所說,她不是被清規戒律束縛的木偶,又怎會完全沒有情緒波動了?


    為了不惹人嫌,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


    “你為什麽要攔著我!要不是你擋我那記,那個餘慈早就給網住,任我宰割……”


    居住的客舍中,金川在咆哮,因為刻意壓住了嗓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顯然是憤怒到極致。


    匡言啟不發一言,在山林中,李佑早做過示範,而剛剛他也已經把該說的、該勸的都講盡了,金川不是笨蛋,早該明白那情勢下,做什麽都是錯,可現在依然是這種態度,隻說明這家夥純粹是在發泄,並沒有與人講道理的意思。所以,他隻能聽任其吼下去,直到厭倦的那一刻。


    終於,金川在反反複複強調自己的正確,抱怨別人的錯誤之後,也覺得沒意思,到裏間去了。匡言啟坐在椅子上,盯著分隔內外的簾幕,良久,垂下臉,將唇邊的冷笑掩住。


    他很不屑金川今日的行徑。


    實力不足、身份尷尬、地點也不適合,在情理上則名不正、言不順,甚至連個確切的計劃都沒有,隻憑著一腔好惡,便衝上去和那個殺人如麻的家夥正麵放對。若不是在止心觀外,而是在某個無人的荒野上,匡言啟很肯定,現在金川已經是身分兩半的殘屍。


    “蠢貨!”


    在心中做出評價,匡言啟也很明白金川的心思。這位金大府主的侄孫少爺,打小便抱定一個心思,認為白日府就是他們金家的,金煥之後,便將由他金川來執掌這個大勢力。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日後順利執掌白日府,成為絕壁城的人上人。


    正因為如此,餘慈的行為才讓他那般暴怒:三名管事,二十餘名的府衛、親衛,代表的是白日府的中堅力量,是他日後支配絕壁城的資本,而就是這樣一股力量,已在餘慈劍下灰飛煙滅,他甚至還沒有真正嚐到掌控那力量的滋味!


    餘慈不是殺的不是管事、親衛,而是割下了金川的肉,這個心高氣傲的年輕人又怎能不切齒痛恨?


    匡言啟卻不一樣。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也許他是陸揚的弟子,是匡政的親侄子,是白日府的未來之星,百多年後,也許就是輔佐金川的大管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終究還是人下,終究不能擺脫事實上家仆的身份。


    匡言啟早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隻是從沒有表現出來,對他的師傅、親叔叔也一樣。


    人人都知道,金川的心氣兒很高,但和他的心思比起來,又算個屁!


    匡言啟從來就不想龜縮在絕壁城中,當那個山大王……身邊的狗頭軍師,他要跳出白日府去,到外麵更廣闊的世界去,到一個沒有人能再騎到他脖子上的自由的天地中去。尤其是這迴到了離塵宗山門修行,真正見識到仙家日子,他的心髒更像是灌足了氣,一刻不停地膨脹著。


    他的未來不在白日府,而在離塵宗!


    他要留在這裏,不隻是短短年許的修行,而是永遠地留在這裏,提升自己的修為、擴展自己的人脈,經營自己的勢力,一步步地往上走,往那個遠在雲端的最高處去。


    不過,匡言啟也非常清楚,要實現這個夢想,非常困難。因為在大多數離塵宗修士眼中,他和金川還不是兩個活生生的人,而是共同構成了一個叫“白日府”的標識。而且這種情況,在相當一段時間內,還很難改變。


    所以,匡言啟非常小心地維持著“白日府”在山門諸修士眼中的印象,不隻是自己,而且還盡力引導著金川這麽做,同時不停地試探,想讓山門內的某個人、或者一些人,對他這個“個體”,留下足夠的、好的印象。


    將近三個月過去,就在他認為已經有些進展的時候,就是金川這個蠢貨的行為,不隻是讓其本人在夢微、李佑那裏大大失分,甚至還牽扯了他,讓他一並跟著丟人。ъimiioμ


    坐在屋裏,匡言啟慢慢地不笑了,因為越是深思,他越感覺到,某種極度不祥的預感。在這種預感下,他心中的不安和焦躁也泛起來,他的手指插進發層內,揪著頭皮,卻想不到任何對策,最終隻能歸結為一句話:


    “那個蠢貨……”


    ***********


    世事便是如此,有人失意,有人得意。


    五天的時間過去,金川和匡言啟在各自的憤怒和焦躁中度過,而餘慈卻是輕而易舉地邁過了也許是人生至此最重要的一個關卡。


    他上交了魚龍,通過了夢微所代表的山門的審驗,由此正式成為離塵宗的外室弟子。雖然沒有明確的師承關係,但他已具備了學習先天煉氣術的資格、能夠在宗門領取定量的丹藥和匠器以為修行之用、可以自由使用止心觀附近數十處靈脈氣穴,增益修行。


    當然,在此同時,他也要對宗門有一定的責任,接受宗門的規矩戒律,同時重新確定自己的立場。


    總的來說,這幾天,餘慈還是非常輕鬆的。所以,他現在能夠躺在冰冷的湖水中,仰望星空,享受冬夜的靜寂和神秘。漆黑的虛空幕布之上,星鑽散布,疏密有致,又無邊無垠,看得久了,星光似乎化為一個巨大的漩渦,要把人的靈魂吸進去。


    這是在距離止心觀約六十裏路的南霜湖,也就是當初他和寶光抓住水相鳥的地方。


    上迴來時,尚是秋末,蘆葦連片,環繞湖水周圍。此時,兩三場雪過後,岸邊蘆葦已經盡數倒伏,空蕩蕩湖岸與溢滿的湖水幾乎平齊,黑夜中已分不清邊際。湖心的餘慈似乎已成為了這廣闊空間的中心。


    此時,餘慈口鼻間唿吸微微,漸不可察。然而虛空繁星,似乎傾注下絲縷清輝,匯聚到這片空間的中心,即餘慈身上;又像是直接投影在他腦海中,鋪開一張無邊無際的星圖。


    《上清聚玄星樞秘授符經》中,有“星樞”二字,裏麵許多符籙,都與天星變化脫不開關係。便是餘慈突破明竅境界,分識化念之際,心象中也是虛空開辟,群星點亮,自有一番玄妙。


    為了早日練成貫氣法,餘慈在符書上尋找靈感,嚐試了上麵記載的多種修行技巧,力求對符籙的認識有一個全新的把握。


    他現在運用的,就是符書上記載的一篇喚做“連星秘術”的法門。


    其實“連星秘術”很簡單也很有趣。它要求使用者運用存思觀想的法子,將頭頂一片星空映在腦海中,勿使其模糊散失。然後在繁星之間,尋找最恰當的幾顆,在其間連線,形成一道靈符的符紋軌跡,最終成形。


    在此期間,他需要運用神魂感應,在漫天星光中尋找最恰當的點,又需要引導神意,在星光中連線,最終形成準確無誤的符籙,雖然這些“符籙”並未真正激發,卻會引起他體內元氣唿應波動,滋養肌體。如此神魂感應、神意控製、元氣調節一舉數得,非常有效果。


    至於將修行地點選在南霜湖,是因為這裏三麵環山,受山勢限製,頭頂那片星空大小適中,不會因過於廣闊而空耗心力,也不會因為過小而運使不開,餘慈運用照神圖找到這處地點後,十分滿意,這已經是他修行的第三個晚上。


    星辰逐一點亮,依稀有當初進入通神境界時,如有神應的感覺。


    這種感覺,和用手抹畫符紋是有很大差別的,非常新鮮,對比強烈,會讓他更深入地了解之前畫符的細節習慣,這也正是餘慈選擇“連星秘術”的原因。


    頃刻間,一道清心咒在腦海中凝成。感受著周身元氣震蕩,餘慈長籲口氣,睜開了眼睛。


    冬日湖水的寒意想透進來,又被遍布全身的“先天一氣”屏蔽在外,隻有湖水柔和的觸感推擠身軀,非常舒服,餘慈雖然行功已畢,卻不願離開。


    這時候,寶光脫得隻剩一條短褲,狗刨似地遊過來,打水聲嘩嘩作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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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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