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霧起得的蹊蹺,事先沒有任何征兆,突然就彌漫開來。霧氣濃重偏又範圍極小,就籠上這數畝山林,蒙蒙不散。遠方最後一聲慘叫聲已經非常接近,霧籠的山林中,四麵聚攏的人影都變得模糊起來,影影綽綽,又混亂不堪。


    黃泰先是迷惑,但某個念頭閃過,他的脊柱一下子冷森森的,如浸冰水。


    他是見識過餘慈一擊中的,遠遁無蹤的本事的。這種環境,視野不清,人影雜亂,豈不是最適合那廝的發揮?不,說不定這霧就是餘慈的手筆,那廝就隱身在霧中,伺機下手!


    有了這個認識,黃泰怎敢怠慢。當下陰神微微振動,便像是甩開一張由神識編織的大網,將近三十丈方圓全部納入感應範圍。


    這種陰神感應,範圍廣大,感應清晰,方圓三十丈內,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模糊感應範圍甚至能擴及一裏之外,非常厲害。但神魂之力消耗甚大,也格外承受不住直接攻伐神魂的咒法之類,所以他一直都非常謹慎,但在此時,他實在忍不住了。


    神意大網籠罩之下,範圍內所有生靈的神魂波動都清晰地映現其上。生靈之神魂個個不同,在黃泰這等修為的人物把握下,任何細微的差別都是最醒目的標識。


    他命令手下在旁邊護衛,自己則全力感應。刹那間,附近激烈運動的府衛位置全都被收攏其中。可是,最關鍵的那個……餘慈在哪裏?


    黃泰腦子有些懵,但也隻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豁出去了!


    一咬牙,一直在肉身內伺主導神意的陰神,陡然出竅。沒有了肉身的限製,陰神感應的敏銳程度瞬間提升何止十倍?在此瞬間,他“看”到了,在山林某處,一股冰寒冷澈的氣息正融在濃霧中,隨風飄動,無聲無息地逸向遠方。


    那氣息幾乎與濃霧融為一體,結合得是如此緊密。若非陰神強行出竅,帶動神意大網激烈振蕩,與周邊生靈神魂產生幹擾反應,這迴又要被瞞過去!


    那位置是……西麵?


    陰神瞬間沒入頂門,黃泰激零零打了個寒顫。他雖然成就陰神,但距離陰神出竅神遊還有那麽一段距離。陰神在未臻圓滿前暴露在天地間,縱然是連月光都沒有的夜晚,也是微有損傷。


    他強壓下身體不適,破口大罵道:“後麵,那王八蛋在後麵!”


    在黃泰的驅使下,周邊府衛親衛一窩蜂似的衝過去。黃泰也跑出兩步,可很快他就絕望地發現,目標必然是有一流符法加持,速度快得驚人。除他之外,這裏沒人能夠追得上。m.Ъimilou


    在廣闊的山林中,若大隊人馬不能形成合圍,他一個人追上去,又有幾成把握能將那個狡猾如狐的家夥留下?


    又想對方幾乎要徹底與雲霧融而為一的詭異手段,黃泰不自覺停下腳步,他終於明白,為什麽在天裂穀中,對方能夠來去自如,將他們一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有這樣的本事,在天裂穀中,不正是如魚得水?


    前方,餘慈的身形已經完全消融在夜色裏,但沒有霧氣的遮掩,他神魂獨特的波動,也如燭光般燃燒,閃閃滅滅中,指明了方向,卻也隨時可能脫出感應範圍。


    黃泰慘然一笑,終於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玉符。


    這玉符上麵廖廖幾道符紋刻畫,陰氣森森,靈光閃耀。這不是他的手筆,而屠獨賜給他的應變之策。


    黃泰卻希望一輩子都不要用到這個。他還記得很清楚,在他接過此符之時,屠獨笑眯眯的言語:


    “白日府立派百多年,難得有這麽一次機會,本座倒真想試試,擒捉那麽一個小輩,滋味兒如何?”


    黃泰明白,若老家夥真的試了,他在白日府的未來,必然是黯淡乃至於悲慘。但放跑了餘慈,那他的未來……他也就沒有未來了!


    再不猶豫,陰神驅動神意灌注其中,隨即一把將其捏碎。


    “嘶”地一聲響,一道若有若無的煙箭飛射而出,飛不出半裏,煙箭受風壓衝擊,形體陡變,絲絲縷縷的煙氣化為根根素羽,幾次曲折變化,竟化為一隻巴掌大小的仙鶴,其勢悠悠,速度卻一點兒不慢,轉眼飛得無影無蹤。


    看著煙鶴成形,黃泰身上一軟。卻不是耗力過大,而是他明白,他終於揮霍掉了屠獨賜給他的最後機會!


    他的牙齒挫得咯吱作響:“王八蛋,待捉你迴來,我必讓你後悔生在這世上!”


    黃泰從來沒有懷疑過餘慈的命運,在他看來,有白日府首席長老、成名數百年的還丹修士屠獨親自出手,那小子的悲慘結局已經注定了!


    ***************


    遠遁的餘慈暫時體會不到黃泰的複雜心思,剛才他以“霧流駐影符”為障眼法,以霧化劍意驅使肉身,使出近於隱身術的手段,已是把近些時日來,對葉繽劍意的理解運用到了極致。數裏路跑下來,隱然已有些疲倦。


    這種身體發虛的感覺,他已經很熟悉了。葉繽贈予的劍意確是神技,然而對他來說,負擔也是很大。經過這些時日的熟悉,他明白,以霧化劍意出手,最多五劍,他就要全身虛脫,超過身體承受的極限。


    還好,他還有“先天一氣”造就的強悍迴複力打底,幾口唿吸的功夫,這倦意便一掃而空,全身又都充滿了力量。


    然後,他打開了照神圖。


    冬夜山林在淡青光霧中懸浮,依舊是倒扣的海碗形狀,顏色略有些發深,忠實反映了天裂穀附近天色明暗的變化。餘慈的心念在其中略作轉移,很快就發現虛空中那隻小小的煙鶴。


    “果然是飛鵠魂符,姓黃的還真是沒有半點兒創意!”


    這符法他也會,是屬於妖圖鬼紋的範圍。成符後,能夠捕捉數十裏範圍內的特定陰魂鬼氣、神魂波動,用以追捕定位,最恰當不過。之所以說是“果然”,是因為前日,屠獨老妖怪將此符交給黃泰時,他正好用“一氣三唿”之術加持的照神圖從頭看到尾,沒有半點兒遺漏。


    然後,屠獨老妖怪就應該追上來了吧。


    餘慈慢慢蓄養氣力,步伐自然放慢,他重新開始畫符,將其封在照神銅鑒的青光靈引中,因為要照顧封存的時限,這個時間必須把握得比較精到才行。


    三道符籙書就,心境從空明的狀態中退出,自我的情緒泛起,說實話,他現在實實在在有些緊張,也因為緊張,腦子想的東西更多了一些:


    他生來早熟,七八歲時,已經有一些比較明確的自我規矩,然而在雙仙教五年,他卻幾乎沒有幹過任何心甘情願的事,所以十三歲後,他獲得了自由,就努力讓自己每一件事情都做得順遂心意、做得心安理得。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樂此不疲。


    他追求長生,是沒錯的。但他追求、或者說是向往的長生,絕不是紫雷、赤陰雙仙那種兇殘狠毒,也不是白日府、萬靈門那種蠅營狗苟,而是一種、是一種……


    怎麽說呢?餘慈暫時想不到確切的形容,但他明白,那應該一種令他無比滿足、無比快樂的長生。


    要求似乎非常高,但對餘慈而言,這不過份。因為對他來說,長生是一切意義的集合。這個“意義”,便是對他“有意義”的事,他追求和向往的一切,都可以且應該歸入這個範疇。


    如果不能達到這個標準——那種長生,還是長生嗎?


    所以,很多時候,他會幹一些在旁人看來很莫名其妙的事:與道德無關、與利害無關、與是非善惡無關,這裏麵有且僅有一個充足的理由:


    他滿足、他快樂、他享受!


    餘慈咧開嘴,無聲而笑。


    照神圖中,後麵煙鶴已經追近了,不過,到現在為止,五十裏範圍內仍未出現什麽礙眼的東西,他還有比較充裕的時間……等等!


    那是什麽?


    照神圖青光彌漫,內裏卻有一個很礙眼的霧氣長線,從邊緣處沿伸過來,跨越山川河流,貫穿半個照神圖,高速迫近,朝著他衝擊過來。


    放在最大比例的照神圖中,這條霧氣長線隻是一道蛛絲粗細,可是若切換視角,貼近去看,便知這條所謂“長線”,其實是由周圍一圈扭曲的光影拚合起來,粗有合抱,且直徑在不斷地擴大,那是某個驚人的力量穿越虛空時,留下的痕跡。


    為了節省氣力,以應對後麵可能到來的艱苦局麵,餘慈沒有運用“一氣三唿”之術,現在照神圖的清晰度便受到限製,所謂的“還丹霧霾”,又出現在圖景中。


    不過,這看起來可不像是還丹修士!


    說起來,餘慈對黃泰的計劃了如指掌,但對屠獨的打算,仍處於猜測階段。以屠獨的身份和能力,沒必要把他的計劃巨細靡遺地通知下屬,他一個人,就是超過黃泰等人數倍的強大的力量。


    餘慈知道自己在冒險,可他偏偏有一以貫之的冒險理由。


    長吸口氣,穩定心緒。他飛快地測了下長線伸展的速度,答案是:一瞬千尺!這不是一個還丹修士所能達到的飛行速度,隻十餘息的時間,五十裏的距離便被抹消掉!


    猛抬頭,此時此刻,已不需要再用照神圖,餘慈隻憑肉眼,便看到山嶺後的天空中,一顆灼灼亮星破空飛至。亮星赤光角芒,其大如鬥,橫亙天際之時,便如彗星曳空,可是那軌跡,分明朝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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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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