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界的廣大無邊,沒有真正遊蕩過的人們是無從想象的。斷界山脈和天裂穀之間,莽蒼山脈縱橫數萬裏,緲無人煙,絕壁城座落其中,像是不小心遺落其中的一粒芝麻。然而這雄偉綿延的十萬大山,又隻是整個修行界一個小小的角落。


    宏大無邊的世界,足以令弱者氣沮,卻是讓勇者振奮。


    止心觀與天裂穀的直線距離約為兩萬裏,不過要到餘慈曾去過的那片地域,距離則要多出一倍。這對尋常百姓來說,也許是一輩子都跨越不過去的遙遠距離,然而對修士而言,這隻能算是一場中短途旅行。


    季節的轉換總是那麽突然,在高空飛行的這幾天,冷空氣一直向南方蔓延,


    真的要感謝寶光借出來的鬼紗雲,確實幫了餘慈的大忙。這玩意兒不愧為遠程趕路的最好工具,以特殊的紗質材料織就,內部嵌以符陣,以吸收外界水汽為動力,幾乎可以無休無止地使用下去。


    一天四千裏!


    這就是餘慈拿出的成績。如此速度已經超過了某些還丹修士的水準。當然,這也是要有代價的,除了每天必要的休息時間外,餘慈不分白天黑夜,一天十二個時辰倒有十個時辰在趕路。他要在數千尺的高空忍受徹骨的寒流,要抵擋那些覓食的猛禽,要壓下日漸積累的困倦,還要確保自己不在這廣袤天地間迷失方向。


    過程很辛苦,但這都沒有問題,因為,他喜歡這感覺!


    “浩浩乎如憑虛禦風,飄飄乎如遺世獨立。”


    大概這就是做神仙的感覺吧。神仙是什麽?神仙是在天上飛的!


    隻有真正地拔步飛空,萬裏逐雲之際,才知道神仙的快樂。


    他忽然變得無比貪婪,因為他飛得不夠快、飛得不夠高、飛得不夠遠!


    在第十天的清晨,餘慈在高空中看到了天裂穀那標誌性的雲霧之海,他甚至還意猶未盡,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要操縱著鬼紗雲撞進那無邊無涯的雲海中,看一看雲海的盡頭,究竟是怎樣的天地,還好,理智阻攔了衝動。


    天裂穀中的猛禽兇獸可不是他這幾天裏碰到的蒼鷹大雕之類,鬼紗雲除了飛行之外,沒有半點兒防護能力,若是被那群畜牲給弄壞了,他可沒臉去和寶光解釋。


    而更要重的是,附近似乎出奇地熱鬧。


    鬼紗雲最高飛行高度大約在三百丈左右,這個高度在無垠碧空之中,也不算不得什麽,隨便一隻蒼鷹便能飛得比他高太多。可是像這個一直繞著他盤旋的這個……真以離著二十裏以外,就發現不了你了?


    餘慈微微躬著身子,像是在雲彩上打瞌睡,其實卻是借機掩著懷中的照神圖,運用神識在其中鎖定了二十裏外的那隻扁毛畜牲。從他進入天裂穀周邊開始,這隻蒼鷹便跟著他了。


    最初離得很近,但在餘慈表現出些許疑惑之後,便拉開了距離。可惜,它離得還不夠遠,所以便連它小腹上暗斑有幾塊,都瞞不過餘慈的眼睛。


    當然,餘慈也不會忽略另一個疑點:在蒼鷹身外,籠罩著一層極淡的灰氣,而其瞳孔中,也有兩個如針眼大小的紅點,印在瞳孔之中。這蒼鷹,是受人控製的。


    餘慈知道自己被監視了。他提高了警惕,但最終還是選擇了降落。


    重歸天裂穀,他愈發感覺到了時間的緊迫。


    他上迴離開時,山間尚是青翠嫵媚,此番歸來,已是暮秋時節,草木凋零,便是山間鬆柏樹種居多,顏色也深重下來,肅殺之氣彌漫大山。倒是山溪水比先前要清冽許多,捧水淨麵,嘩嘩的水聲在靜謐的山澗內迴響,如珠走玉盤,煞是動聽。


    冰涼的溪水讓餘慈的腦子愈發清爽,不遠處的隱隱人聲,也讓他頗為懷念。


    這時餘慈已經確認了,方圓五十裏範圍內,除了正在接近的那幾個采藥客,沒有別的礙眼人物,操縱蒼鷹的修士,很可能在五十裏之外。


    果然是奇功秘技層出不窮——這是餘慈見到的第一個比照神圖的控製距離還要遠的偵察手段,當然,用這法子看到的東西,肯定比不上照神圖反映的信息全麵。


    正想著,那頭順著溪水,有四五個人溯流而上,正是餘慈已經察覺到的那群采藥客們,餘慈笑著向他們打聲招唿,用比較恰當的方式展示出自己修士的身份,然後,一切都變得簡單了。


    等采藥客們戰戰兢兢地離開後,餘慈對最近一段時間,天裂穀的形勢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雖然這了解讓他更為困惑。


    大約是一個月前,也是金煥一行人前去止心觀的那段時間,絕壁城範圍內,一直受到白日府壓製的兩個勢力——萬靈門和淨水壇突然聯手,派人趕到天裂穀來。


    其理由是尋找失蹤、但幾乎可以認定是死亡的證德、盧全、許吉三人,也就是餘慈理解中的毒蛇和尚、盧全道士和許老二。兩個宗門都非常高調,也不怕丟人,經常向采藥客們詢問情況,事情傳得沸沸揚揚。


    若隻是如此倒也罷了,偏偏在采證過程中,有消息說那三人是被白日府的某個後起之秀害了,且說得有鼻子有眼,容不得人不信。萬靈門還好些,在事情未明之前,沒有輕動,可淨水壇的那群惡和尚,卻不管三七二十一,將戾氣遷到周邊為白日府工作的這些采藥客身上。


    兩三日間,便有百多名采藥客被打死打傷,情況一度混亂到極點。這種挑釁白日府當然不能忍,當即派出四位管事攜精銳武士到此壓陣,把淨水壇的兇焰打下去。可事態也由此更加緊張。


    這時候流言再起。此次則把天裂穀中那頭鬼獸給牽扯進來,說是萬靈門和淨水壇擺出這種陣勢,其實是聲東擊西,惑人耳目。他們真正的目的,是捕捉那頭深藏穀中數十年的鬼獸,以此找到某個大神通之士留在附近的寶藏。


    這一下子,天裂穀便不可避免地騷動起來。


    然後,形勢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白日府、萬靈門、玄陰教、淨水壇……除了無生劍門人手不足,難以分身之外,都來了。餘慈一一屈起手指,將絕壁城周圍五大宗門依次數了個遍。這裏有他比較熟悉的,也有全然陌生的。在其中,餘慈最注意的有三個。


    白日府不必說,絕對的大仇家,他當著眾人的麵抽了金煥的耳光,這等奇恥大辱,若金煥忍得住,那才真叫奇怪。


    此外,便是萬靈門和淨水壇,關注這個的原因是,他沒想到,毒蛇和尚幾人的案子這麽快就發了!


    作為擊殺毒蛇和尚等三人的“兇手”,雖然說事情做得手尾幹淨,但為了預防萬一,迴到絕壁城後,餘慈還是專門去打聽了三人的身份。這三位在絕壁城倒都有幾分名氣,背後更有很強勁的勢力。


    其中來曆最大的便是那個許老二,他是萬靈門赫赫有名的十大高手之一。或許所謂的“十大”有大半是湊數,可萬靈門的實力卻是實實在在的。


    五十年前,白日府主金煥獨鬥萬靈門主史嵩及門內第一高手胡丹的故事,在絕壁城幾乎已成了傳說,可謂街頭巷尾,皆有流傳。金煥雖勝,卻無法擊殺哪怕任何一個對手,那一戰後,萬靈門被迫讓出絕壁城的核心利益,退向絕壁城的邊緣區域,可勢力並未大損,仍然具備著反戈一擊的實力,是方圓萬裏之內,僅有的可以與白日府相抗衡的大勢力。


    抬起頭,在餘慈視線不能及的遙遠碧空下,蒼鷹盤旋,以其敏銳的目光,為他人所用。這手段,餘慈是聽過的。附魂於生靈之上,操控則如臂使指。


    這正是萬靈門最為外人所知的法門之一。


    不僅如此。那毒蛇和尚證德,還有那個盧全,也不是省油的燈。毒蛇和尚乃是絕壁城南郊,淨水壇的重要人物。這淨水壇名聲極差,裏麵蓄養的和尚淨幹一些醃臢事,堪稱是絕壁城周圍最大的一個賊窩、匪幫,隻是其掌門伊辛和尚,出身神秘,傳說有佛門神通,又與絕壁城散修第一人盧明月交好,兩人都是還丹修士,足以撐起門麵,讓白日府也有幾分忌憚。至於盧全,便是那盧明月早年使喚的小廝,幾乎就是其半個弟子。


    可以這麽說,若是這件事暴露了,餘慈便等於是和整個絕壁城為敵。


    當然,沒有人能夠指明就是他就是兇手,可如果白日府與萬靈門等交換一下情報,再用排除法的話,便會發現,在那個時段,停留在天裂穀,且有實力下手的人中,無論如何都少不了他的存在。


    白日府想必很樂意推上一把……


    不過,他也很想知道,有沒有人會相信,他這麽一個無門無派、無根無底的散修,會做出同時與白日府、萬靈門、淨水壇、還有城中散修第一高手盧明月為敵的瘋狂之事來呢?


    此刻餘慈心中,對事態的擔憂,反而比不過幹下這連場事後的得意之情,這滋味兒,也有意思得緊。


    哈哈一笑,餘慈又向前走,天裂穀已經近在咫尺了。


    至於那隻仍在遠方盤旋的蒼鷹,誰管它!


    *********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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