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樓的鴇母華紅紅擦著厚粉塗著紅唇,誇張的翹著塗著蔻丹的蘭花指捏著一杯酒,斜倚在花鄉樓內三樓走廊的一張躺椅上,旁邊的小幾上放著一個酒壺,並無下酒菜。


    華紅紅抬手飲下杯中青黃的酒液,又倒了一杯,卻隻是在手裏把玩著。


    忽而二樓拉拉扯扯的出現一男一女,華紅紅眨眨眼,白色的粉末簌簌而下,掩不住的皺紋唿之欲出,那一男一女卻好似引起了她的興致。


    女的著一件翠綠中衣,並未梳洗,頭發鬆鬆挽著,鬢邊垂下一兩縷,倒顯出一番嬌媚,正是樓裏的姑娘白菊兒。男的四十歲左右,濃眉小眼,高壯身材。


    華紅紅識得此人----是個有錢人家的郎君,家中妻子溫順淑德,可惜嫁了個眠花臥柳的良人,而花鄉樓更是此人的常居之處。此刻那白菊兒正扯著他的衣袖,泫然欲泣,薄唇輕啟:


    “張郎,你就這樣走了?舍得下奴家嗎?”水晶般淚珠應勢而落。


    “不值情的眼淚!”華紅紅笑了笑,喝下手中濁酒。


    “也罷!也罷!拿去吧!”張郎似急於脫身,又好像真舍不得佳人流淚似的,扯下褂上的玉佩丟給白菊兒。


    “卻很值錢!”又倒了一杯酒,華紅紅撩撩身上俗豔的袍服。


    “張郎,你可要常來,奴家日曆夜裏都盼著你呐!”舉起玉佩眉開眼笑的打量著,樓下的白菊兒對著那匆匆而去的背影唱曲一般,不知是送還是迎。


    淩晨的花鄉樓是一天中最寧靜的時刻,華紅紅覺得呆在這樣的時刻總會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慚愧----仿佛這一刻所有肮髒的交易都銷聲匿跡,屬於黑暗的妖魔鬼怪都沉沉睡去,而她自己則是漏網的一隻山精,就快要湮滅在即將來臨的明光裏。


    但她所做的卻隻是喝下一杯又一杯的濁酒,喝下時間裏的厚重,自己就真的老了。


    知道花鄉樓的人都知道花鄉樓的鴇母華紅紅一直在喝酒,但是從來沒有醉過,至少沒人看見過。但是華紅紅知道區別在那裏----在月亮和星星的耳語裏醒來的時候,一切都是茫然的,心無欲無求到自己都感到害怕。而喝下酒,似乎就清醒了,她就覺得和所有人一樣,有著想要的,討厭的,憐憫也是有的,雖然占了很少的一部分。


    但更多時候就如此刻,她愛錢。


    “菊兒----”


    白菊兒此時正拿著玉佩看得心花怒放,忽聽得華紅紅一聲輕喊,嚇得手一抖,玉佩險些掉下,忙又急急抓住,反射似的藏在身後。抬頭看著華紅紅,年輕的臉上擠出一個皺皺的笑,說道:


    “媽媽----”


    “拿上來給媽媽瞧瞧,大清早的就這麽招財,媽媽可低估了你呢?”


    “唉!奴就知道。”白菊兒無奈的拉拉滑到肩上的中衣,卻依然有一半的紅色裏衣露在外麵,她也不甚在意,隻拖拖踏踏向樓上走去,嘴裏不停叨念著:


    “媽媽,你這大清早的不睡覺,巴巴的跑這兒來灌些什麽黃湯?也不擔心那麽大年紀了,月事不來,皮膚變得皺皺巴巴,男人也沒個願意瞧的了。”說著說著,也不知怎的越來越小聲了,倒是把華紅紅惹得好笑:


    “喲---媽媽我有了你們,不愁吃穿,還用男人那等醃臢之物做些什麽?你這小蹄子莫再亂嚼舌根,快些拿給媽媽我合合價,也不至虧待了你。”說著也不待白菊兒迴話,從她手裏拿了那玉佩在手裏掂量著。白菊兒無奈,隻得緊張的把個眼珠子隨著華紅紅手裏的玉佩上下轉動著:


    “媽媽,你看。。這玉佩值個什麽價?”


    華紅紅把玉佩握在手裏,笑道:


    “也不是什麽寶貴的主,能算個二十兩銀子也是好的了,按照當初說好的,所有財物均與媽媽我二八分賬,我看,媽媽這個玉鐲雖不是什麽上等玉器,但也不隻值這五六兩的價了,就給了你吧。”


    邊說邊把玉佩放入懷內,在滿手金戒銀戒瑪瑙玉鐲中褪下一個玉鐲遞到白菊兒麵前:


    “怎樣?”


    “哼!”白菊兒輕哼一聲,一手搶過鐲子,反身下樓,“奴餓了,媽媽你讓蓮花送些吃的到奴房裏來。”


    華紅紅卻隻是以半惱的客氣道:


    “以後再想私藏財物,媽媽可不輕饒了。蓮花幾個被你們姐妹使喚了一夜,才睡下,餓了就自己去廚房。”


    白菊兒不答話,嬌俏的身影消失在一樓向後院的過道裏,那是通往廚房的方向。


    華紅紅又倒了一杯酒,舉至唇邊,想了想,又放下,探手入懷,拿出那塊玉佩反反複複的仔細瞧了個遍,這才心滿意足的放迴去,端起酒喝下,正欲再倒,卻聽得一陣驚慌的聲音:


    “媽媽!”因為驚慌而顯得急促的嗓音由遠而近,打斷了華紅紅的動作。剛離開的白菊兒又跑了迴來,正提著裙擺“蹬蹬蹬”的上樓梯。


    “怎麽了?”華紅紅問道,“那個張郎的良人來了不曾?”


    “什麽呀?廚房裏有。。。有。。。”白菊兒一手撐著肚子,一手指著廚房的方向。


    “有什麽?----銀子?”華紅紅笑笑,想想又不可能,如果是銀子這小妮子就不在這了。


    “比銀子還寶貴呐!”白菊兒說著拉住華紅紅的袖口就往樓下拖,“媽媽,你快去看看。”


    華紅紅無奈,隻得跟著白菊兒下樓,隨手還提了酒壺。


    一走進廚房,卻也被眼前的情形驚了一跳。


    隻見地板上有一灘水漬,而出現水漬的原因是地板上躺著一個女子。長長的頭發有一部分遮住了臉,看不清樣貌,黑色的夜行衣濕淋淋的貼在身上,玲瓏的曲線顯露無疑。更讓人吃驚的是,有鮮紅的血液從她的腿部流出,混著衣服上流出的水不斷的暈染開來。


    華紅紅把酒壺擱在一邊的灶台上,蹲下身把她的頭發從臉上撥開,驀地停了手,似是不信,又仔細的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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